银月高悬,月华倾盆而下,初夏的夜晚,微风和煦,吹起一湖水波扩散开来。
一个身着湖碧色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女子趴在湖边的亭子里,手持团扇清点水面,玩儿着水。
旁边的院落里十几个奴仆围在桌子上推杯换盏,欢歌笑语。
龄草从箱笼里找来软毛织锦披风,却见到一众醉的东倒西歪的人,独独没有见到林月儿。
问了桌上还算清醒的人,昏头昏脑的指了一个方向,龄草离去前,吩咐庄子上的人先把桌子上这些被评为季度优秀带过来春游的人带下去歇息。
院外穿花廊后的湖心亭,红灯笼下,龄草很快就看见了半个身子快探进湖水里的林月儿,她惊呼一声,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林月儿早在听到龄草声音的时候就转了过来,龄草急忙走过来给林月儿披上披风,规劝的道:“夫人落水落下的病根才养好,怎好又到水边顽,又掉下去该如何是好!”
林月儿漫不经心的玩着扇子,不知道听没听见龄草的话。
龄草叹口气,“夫人咱回去吧。”
呼出口气,林月儿看向龄草:“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好无聊呀~龄草你不觉得好无聊么?”
龄草噗嗤笑出声来:“奴婢如今托夫人的福,府内一大帮子人都等着奴婢去管,考核、奖赏、培训、监督、计划,奴婢现在是忙得头脚倒悬可没有什么时间觉得好无聊!”
最后“好无聊”三个字,龄草还故意学了林月儿刚刚的语调,与她平时稳重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月儿好笑道:“拐着弯儿到我这里来邀功来啦,不是给你提拔了好几个帮手么?没帮上你的忙?”
“还早呢,那这么快呀!”龄草忽然想起一件事。“夫人,账房送来这个月的开支,又超了一千两,这前前后后才几个月呀,您都搭进去好几千两银子了,要不然这改革我看就不弄了吧,这样下去就算您有老爷夫人给的嫁妆也不够填的呀。”
林月儿讶异道:“不应该呀,前三个月超支还算情有可原,但是这个月末尾淘汰制生效,裁撤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和虚设无用的职位,就算账面上没平也不应该超得比前三个月还多吧,你可看了用度是哪里超了?”
“依照您的意思,淘汰的人安排到田庄或铺子里去当差,月钱也减半,剩下的人填补空缺,月钱这块是有结余的,厨房也把点餐搞起来,这月厨房除开府上主子的用度没算在里面,食材除开来还有赚的,都用来填补公中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修缮、车马、杂物费用跟之前差不多,超了主要是族中过来支了下旬的族学费,一千两,就是这一千两超了。”龄草记性好,各项开支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族学费?”林月儿疑惑。
龄草叹气,“每旬公中依例要补贴族学一千两银子,这是老太爷就定下的规矩,主要是补贴给族里交不起束脩的学子,还有夫子、纸笔墨书本等用度。”
“那也不应该呀,以前没有搞改革的时候,那也要出这个费用,还不是超支的。”林月儿迅速反应过来。
“对啊,之前公中一直都是亏着的,不过您没有管家之前,是大管家一直在管,亏了就挂账,年底的时候据说主君会用庄子铺子的出息贴补,庄子铺子贴补不了的就主君自己贴了。”龄草把自己打听到的说出来。
林月儿捂住心口,太亏了!
难怪!难怪大管家交账本和钥匙交的这么利落,怕是早就想交过来了吧,这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难怪原主心力交瘁,油尽灯枯,看看都是些什么事儿,使唤不动的老仆,懒散成群的丫鬟婆子,看人下菜碟的势利小厮,冷眼旁观的管家管事,甩手掌柜的无情相公,奋力搞事的奸邪小妾,还有原主落水后日益薄弱的身子骨……
啧啧啧!凶手,都是凶手!
让龄草赶紧把她扶进屋,她要好好清点清点原主……额,现在算是自己的嫁妆,本来一时的盈亏,那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照这个趋势,一会儿是偌大的江府开销,一会儿是经营不善的府上田庄铺子,一会儿是随支随用的宗族学堂,她也不是有金山银山,富婆的日子才刚开始呢,就要转变为冤大头了么!
月上树梢头,万籁俱静夜。
房间里,洗漱完的林月儿盘腿坐在床上,细细得盘点起原主的嫁妆,龄草则蹲在脚踏上给林月儿通发,一遍给林月儿解释。
“老爷夫人远在漠北,没有在金陵这边置下什么田产铺子,把江家送过来的聘礼都给您了,又填了许多的现银,差不多有三十万两,加上家具、古董、首饰丫鬟婆子,江南的一些铺面、田地,差不多有三四十万两,这些年陆续开支出去了一些,陆嬷嬷给您在金陵买了些铺面和山庄、宅院,加上您这几个月管家补贴公中,现银就不多了,只有十来万了……”
林月儿疯狂点头,有田有地有房有钱,太富婆了,她太开心了,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一圈。
不劳而获的感觉真好,这种穿越她表示其实也还可以再来几次。
放任自己滚了几圈,她慢慢冷静下来,江府一月的开支就在三千两,公中每旬还要支出给族学,赶上过年过节估计更多,她这点钱看着多,但是其实也不多,补贴得了几年?总是个大窟窿,填不完的。
只是她是江府的女主人,再过几个月又要面临一个强劲的小妾,还有一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如果她不打算和离的话,这管家之权还真不能放手拱手于人。
和离?
林月儿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可能性,但还没到一炷香,就放弃了,原主记忆中,原主的相公官职做到内阁宰辅,明明可以休妻,人家为什么要和离呢,就算真的和离了她一个内阁宰辅的前妻,以后的日子好过么?
这里不是现代,也不是唐朝,整个大渝朝就没有出过一个和离的人,真的和离了娘家会不会接受她呢?
如果夫家不容,娘家不收,她再有钱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都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宰杀的羔羊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是不和离,而且她答应过原主要救原主的家人,和离了她无权无势更救不了了!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头绪,怎么样和原主的相公相处她都想不出来,被休的铡刀还盘旋在头顶,眼下又有钱财问题。
多日闲适的心情忽然跌落下来,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龄草不知道林月儿在烦恼什么,但是想到之前林月儿说过的无聊,她倒想到一个解闷的法子:“夫人之前赵管事说的买地的事情您还记得么?”
林月儿眯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怎么了,不是给银子了么?”
龄草笑着讲:“给了,那契书还是奴婢去改的呢,奴婢去改契约的时候听赵管事说,这田地春种都种好了,不用费什么心。”
“种了庄稼还卖地?这家人大概是出了什么难事了吧。让管家多给几两银子吧。”林月儿想起以前爷爷带着她忙春种的辛劳。
龄草点头,“知道夫人心善,已经多多给了,夫人想知道这家人为什么卖地么?”
林月儿看向龄草,等待她说下文。
“这家人是西田庄三里外的南田村人,祖辈守着几亩田地过活,去年这家人的小儿子铁三娶了媳妇,进门没多久就怀孕了,本来是件喜事,但是铁三的娘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又不讲理又泼,怀孕还使唤人媳妇,把人当牲口用,差点孩子都没有保住,铁三也硬气,当即就为自己媳妇出头,结果人娘不干了,要死要活的逼铁三休妻,闹得是不可开交,铁三没办法请了村里族老主持公道,族老给他们作主分了家,家里十几亩水田,就给铁三分了两亩,剩下的都给了大儿子,村里都指责铁三娘太偏心,铁三也不傻,分的少了就让族老宗亲做个见证,以后老娘只能跟着他大哥,而且老娘赡养他每年只会给二两,多的没有……“
林月儿点头,在古代有如此维护自己媳妇,拎得清的男人还是少数。
龄草接着道:“分出来后,铁三娘闹过几回,还常常来铁三家里耀武扬威地搜刮吃食,被铁三扔出过几次就消停了,结果在铁三媳妇要生产的那几天,铁三娘又趁着铁三不在家来找茬,给铁三媳妇推倒了,当天晚上就难产了,铁三跑到县里请了回春堂的郎中才救活了过来的。虽然母女俩保住了,也彻底欠下了债来,所以逼不得已卖了田地还债。”
林月儿思付到,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被亲娘害到如此地步也是唏嘘,但古代一个孝道压死人,被告不孝是真的要坐牢打板子的。
就算是现代也有多少人被原生家庭连累到无法翻身的人大有人在。
“欸,你说这么多,你是想要给他求个情么?”林月儿反应过来,龄草的稳重轻易不开口说人家的事,今天反常的说了这么多一定是有有求于人吧。
龄草就知道夫人聪慧一下就能猜到,“夫人明鉴,奴婢只是同情与他,也是受赵管事之托想帮他问问您,能不能给他谋个差事,人家妻子刚刚生产,女儿还没满月,春耕已经过了,田庄也不敢随便招人。”
林月儿奇怪道:“怎么会呢,正常考核进府当差就可以,怎么还需要你们来开后门?”
龄草:“赵管事给铁三说了,但咱们府不雇短工,这是老太爷就定下的规矩,人家也不想卖身,毕竟家里就他一个男丁,卖身了家里的媳妇不是被他娘欺负死,所以才来求您个恩典。”
林月儿思考,不雇短工她想起来了,老太爷当家的时候,家里雇短工差点酿成大祸,所以宁愿多花银子多买些下人做事,也不省一点银子雇短工。
田庄倒是可以招佃户,但是一来春耕已经过了,用不了那么多人,如今府内严格考核用人,不允许虚设职位,也严格考核闲职,若是管事手下有人无事可做白领工钱的,管事也要被考核的。
所以赵管事有心帮忙但是也害怕自己招惹是非,她之前调动了一些年轻人的积极性,大家都卯足了劲的想要升管事,但是管事都是有定额的,如果没有一个空缺,那么就要现在的管事升上去或者犯错被罚下去,所以就出现了专门盯着各个管事的错处得人,管事现在也谨慎得很,不敢行差踏错。
林月儿就是要这种监督效应,古代没有监控,这种监督效果也许有点矫枉过正,但也是个警戒线,也乐得促成这种效果。
不过林月儿也没有太为难人,她也有惜才之心,于是点头道:“明天先领来看看吧,是骡子是马得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