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多鱼气呼呼地说完,一拳砸在牢门栅栏上,惹得外头负责看守大牢的帮众走过来查看情况,被刘多鱼打发走了。
“恩人,这事容易,不必动气,”李三郎笑道,“我本就是本县最大的催粮官,田亩黄册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旧历了,上百年的东西,很多地方其实根本就对不上了,就算按照黄册来征粮,纰漏也不小。”
“往年都是徐知县定个数目,然后几家大户联手分摊下去,田亩黄册只是个依据,实际缴纳多少都可以商量的。恩人要是放心我,就让我来定个数,然后让这些大户缴粮就是,每村每户要缴多少,我心里都还记着。”
“李家寨可是有上千户人家,三郎君你真的都还记得?”刘多鱼问道。
“别说一千户,就算是一万户,我也能记住!这缴粮可不论谁家田亩多少好坏,只看这地方上哪家大户势力大,有没有人在朝廷做官,能不能和州府县衙的人说上话······南安县被齐帮主带人清洗了一遍,剩下的大户就这么多了,缴粮的大头自然是要让他们来出。”
刘多鱼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李三郎的意思,是让他直接摊派赋税份额到田三娘那伙人头上,现在南安县是丐帮的天下,对方要是不肯,那肯定就是捉人关押,上武力手段了。
“还是······还是不要这么做为好,”刘多鱼觉得用这种方法对丐帮的名声不好,他去逼迫田三娘等大户,不代表对方就会老实配合反而会去逼迫那些庄户佃农,这样做太容易败坏丐帮在外头的名声了。
“三郎君,要是丈量田亩,清算人丁数目,你有好办法吗?”
李三郎:“这个怕是来不及了,据我所知那田亩黄册还是开国太祖皇帝时传下来的东西,而且还可能是前朝遗物,想要重新造册牵扯太大,怕是容易激起民变,也耽误大事。”
李三郎没敢说太详细怕激怒刘多鱼,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其实不算难理解,但刘多鱼这样出身微末的人知道后,很难不生气。
就像一个过得很差的乞丐,有一天突然得知自己这么惨的真相:原来不是自己运气差投错了胎被父母抛弃,而是刚出生父母就被人给害死抢走了家产,能不恼怒吗?
本县大户不止在田亩黄册上动手脚,将本该由他们担负的税粮转移到庄户佃农头上,把庄户家里的下等田改成需要缴纳超高比例税粮的上等田,还配合官府催缴过多的税粮,然后和寡妇一起瓜分其中的利益。
地主的粮食全数退还,农民的粮食照单全收!
但他不知道的是,齐楚早就在各种小会议上,对刘多鱼等心腹手下启蒙了小农社会中地主对农民的压迫和剥削手段,很多东西都是齐楚电视上看来的,演绎成分占比很大,但就算是这样,都没有真实的历史夸张。
二八分成的田租齐楚觉得都太过分了,但还有的地方搞一九分成,更过分的都有,不但要佃户雇农白干,佃农的女儿出嫁前,新婚第一晚甚至要先献给地主老爷,然后才是可怜的丈夫······这种丑恶的事情,刘多鱼等当地土著那是感同身受,每次齐楚像是讲故事一样给他们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有人偷偷掉眼泪······
刘多鱼见李三郎遮遮掩掩,便明白自己确实有点太仁慈了些,对付这些不把乡民当人的畜生,就该用手里的大刀,
砍!
砍!
砍!
刘多鱼出了大牢,留下一支小队保护徐知县外,剩下的四十多人全都带上,直奔李家寨而去。
很快,刘多鱼就到了李家寨,
寨子周围的大片田地里都是忙活着收割稻子的乡民,弯腰挥镰的男人,背着篓子拾捡遗漏稻谷的老妪,抱着稻苗往晒谷场走的女人,还有背着婴儿跟着母亲走来走去的八、九岁孩童,一派忙碌的景象。
对于刘多鱼等人的到来,乡民们先是警惕,随后便继续忙活着收割稻谷,丐帮在南安县的名声很好,至少在普通乡民心里,丐帮不是那种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土匪,而是一伙非常奇怪的人。
替官府办事,却又和官府不是一条心,很像大户家的老爷,招纳佃户庄户种地分租,却又比老爷们心善,条件比谁都好······
刘多鱼看着那些金灿灿的稻谷和浑身汗水的乡民,心里的火气稍降,心里想道:和他作对的是田三娘这样的大户老爷夫人,不是这些和他一样穷苦的老百姓,不能让这些人被利用下去了······
刘多鱼一行人还没走到寨子,得到消息的田三娘就派管家带着庄客来迎接,进了门,便有凉茶送上,刘多鱼也不推辞,端来就喝,喝完说道:“李老爷人呢?”
管家陪笑道:“老爷不在寨子里,有事我去禀告三夫人,刘都头,不知今日来李家寨,所为何事?”
“不在寨子里?”
刘多鱼心头冷笑,他早就听说城里的赌徒经常跑到乡下去赌钱,随便一问,就知道是李大郎放赌,李大郎嗜赌如命,每日都在李家寨里赌钱,能去哪里?
刘多鱼也不揭穿,对手下人道:“喝了李老爷家的凉茶,咱们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我看外头那些村农太忙了,天气又难熬,收上来的粮食不少都要交给朝廷,咱们去帮帮。”
说完,不顾管家的挽留,带着手下人就去帮乡民们收割水稻,晒谷打谷。
选出来的这一百多小队成员都是健壮的男丁,不管是驻扎在双塔山的五十人小队,还是县城里的五十人,干农活都是一把好手,被选进小队后天天吃饱喝足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干农活简直一个顶三个。
李家寨的乡民们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官府的人来帮自己收粮食,而且干活还如此卖力,千恩万谢自然不用多说,忙活到傍晚,乡民们送来饭菜酒水,摆出桌凳,准备宴席感谢。
乡民们热情地让刘多鱼等人参加露天的宴席,本来李家寨也安排了酒宴招待,但是刘多鱼拒绝了管家的邀请,选择和乡民们一起吃饭,饭菜比较简陋,但刘多鱼却吃得很开心,参加了收割的帮众们心里也有种莫名的荣誉感,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李家寨。
外头其乐融融,田三娘的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
准备好的酒肉蔬果没人吃,浪费倒是小事,重点是刘多鱼的做法,明显就是为了争夺人心,让李家寨的乡民庄户们心向丐帮。
而且那四十多个小队队员干活的速度,干活时露出的全身健壮肌肉和表现出来的纪律性,更是让暗中观察的田三娘胆战心惊,自家寨子里的庄兵是什么德行田三娘心里自然清楚得很,站成一团都是歪七扭八不成体统,放到外面去也就欺负一下本地吃不饱饭的乡民了,遇到这样的一支狼群,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刘多鱼的“示威”,让田三娘很不开心,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而一旁的李大郎却没有眼力劲,色眯眯地端起酒杯送到田三娘嘴边,“三娘,来,喝了吧······”
田三娘柳眉微蹙,冷冷地瞥了李大郎一眼,脸上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李大郎一个哆嗦,眼神都清明了许多,连忙缩回手,将杯子里洒落大半的酒水仰脖吞进肚子。
“哼!没用的孬种!”田三娘喝骂道。
边上侍奉的女娘婆子连忙低下头,假装听不到,看不见,生怕被田三娘牵连。
“三娘,当着下人的面,你······”
“你什么?还用我说你吗,看看你在家里干的好事,赌钱就算了,输了几百里银子我都没说你,毕竟你是老爷,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连我的贴身丫鬟也被你给输给了别人,那可是我花十两银子从城里买来的伶俐丫头,调教好了值上百两银子!不像你李家寨的姑娘,一个个蠢笨不堪的小村姑,连人话都听不懂!”
李大郎被骂的头越来越低,根本不敢回话,他明白自己没能力管好李家寨,要是他管家恐怕没几天李家寨就没了,偏偏赌瘾又大还总要有女人伺候,只能乖乖听田三娘的话。
田三娘虽然让他在下人面前丢面子,至少还能让他继续赌钱,让李家寨维持下去,这一点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李大郎等田三娘稍稍降了火气,还想哄两句,被田三娘一个“滚”字,赶出了院子。
一出院子,李大郎喜上眉梢,对身边伺候的小女娘命令道:“去前院的‘聚宝厅’,让大家伙都来,带好银子,今晚必须大战到天亮!”
“聚宝厅”是李大郎给小赌场取的名字,寓意他逢赌必赢,但结果显然是相反的。
小女娘结结巴巴道:“大······老爷,三夫人说了,不让你赌。”
李大郎回头瞪了眼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女娘,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我是老爷!你听我的,还是三娘的?”
“听老爷的,我这就去······”
小女娘委屈得眼圈通红,却不敢掉眼泪,因为她知道上一个伺候李大郎的女娘就是因为哭出了声,被李大郎活活打断了一只胳膊,还被送去干每天都做不完的杂活······
另一边,刘多鱼和陪酒的几个乡贤族老喝的气氛热烈,有年轻乡民好奇双塔山上的混世魔王王老五是怎么被丐帮除掉的,让刘多鱼讲讲。
刘多鱼呵呵一笑,添油加醋地把他知道的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把齐楚吹成了比神仙还厉害的人物,加上夸张的动作和语言,将所有乡民都吸引到了身边:
“当时啊!只见我家帮主一伸手,天上就冒出一把九千九百九十九尺长的大剑,直接把天上的太阳给吓得藏了起来,那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王老五被吓尿了,连声大喊仙人饶命······仙人一瞪眼,王老五就乖乖跪了下来,山林里的猛虎野狼,全都噤声,飞鸟虫豸,翅膀折断······”
“砰!”
刘多鱼放大双手,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球,“那大剑化作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法球,上面缠绕着金龙,每一条金龙都是活的······化作黑烟的王老五想要逃,金龙开始追,一张嘴就是火焰金光,原来齐帮主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专门来抓混世魔王的······”
神鬼志怪的传说,在古代王朝屡见不鲜,明明非常荒诞的东西,却总能让老百姓想象,个中原因太过复杂,我们只要知道,这一套对乡民们很有效果,引得不少乡民把刘多鱼当成齐楚的神兵神将,跪拜不止,乞求保佑。
刘多鱼只是喝酒上头,想要吹点牛,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信,连忙开口解释。
结果他越是解释,乡民们就越是热情。
有个乡贤老头儿还悄咪咪地对刘多鱼说:“将军放心,大伙知道齐仙人是神仙转世,要杀妖降魔积攒功德,说出去会被坏人惦记,大伙心里都清楚不会往外头乱说。”
刘多鱼:······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还真信了啊。
这时,李家寨的管家突然走来,再次邀请刘多鱼进寨子里,说是李大郎特意吩咐来请人的。
刘多鱼想了想,觉得见一面也好,要是李大郎能做主配合缴纳李家寨的税粮,那他也不想和李家寨撕破脸皮的。
进了寨子,一路直达后院,进后院的门时,管家拦住跟在刘多鱼身后的两个帮众,“刘都头,后院女眷休息之地,不方便太多男子进来,抱歉了。”
刘多鱼点点头,让两个手下留在外头,单独跟着管家进了后院。
“到了,都头请吧,大郎君在里头候着您呢。”管家站在院门前,面带笑意地说道。
刘多鱼有些奇怪管家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进去,心里正疑惑着,但想到外头四十多个兄弟,也就有了胆气,谅他李家寨也没这个胆子害他!
大步迈开,进了院门,转进屋内,只闻道一股浓香铺面而来,满是甜腻滋味,烛光晃动间,一道曼妙柔美的身影从纱帘后走出。
只披着轻薄纱衣的田三娘在柔光的照耀下,浑身上下白雪般的肌肤仿佛镀上了一层霞光,随着田三娘款款走来,轻柔的纱衣从香肩滑落,一片细腻浑圆的春光入目而来。
刘多鱼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李大郎呢?”
“哪有什么李大郎,这儿只有将军和小女子,将军,何不坐下,先陪小女子喝杯酒来,再找我家大郎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