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齐楚来到钱卫兵所在的病房,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难以散去的恶臭,而窗户都半开着,门也是开着的,可想而知这股味道有多么难以挥发。
钱卫兵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左右病床上的病人隔空聊天,他也不搭话,只是鼻子偶尔发出抽气声。
“咳——忒!”
一口陈年老痰吐在地上,齐楚皱眉道:“钱大伯,你要注意卫生啊。虽然不会传染,但你自己不觉得难闻嘛,等你下地走动,踩到的时候打滑了,摔了一身的脏东西,谁能忍住臭气来扶你?”
钱卫兵咧开嘴笑道:“俺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小医生你就说让俺吐哪儿哩。”
齐楚走上前,将垃圾桶放在床边。
钱卫兵笑笑,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吐在地上是不文明的行为,但他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些吗?
老子花了钱,你就该伺候老子,哪里的这多么屁话,就许你们骗钱是吧。
齐楚不知道钱卫兵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对这人并无什么特别的感情,厌恶谈不上,村里人几乎都是这么干的,只要不是自己家,那都是相当随意的。
这种不好的习惯,不是他一个人说两句就能改变的的,得靠长久的教育来改善。俗话说,浇树要浇根,育人要育心,
这钱卫兵,五十多岁的绝症病人,提醒就可以了,也没必要特意说教一番。
他拿出银针,招呼钱卫兵躺下,准备扎针。
钱卫兵狐疑地看着他,“那个姓王的老医生呢,怎么让你来了,俺可给你说了,没钱。”
齐楚摇头道:“有没有钱别和我讲,我又不收你的钱,你的钱是给你自己治病的,我是省城第一医院来的,工资不用这边发。”
钱卫兵半信半疑地躺好,心道自己已经是烂命一条了,要是眼前这小子乱收钱,大不了不给就是,还能把自己拉出去砍头不成。
人啊,要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很多规则对他都失去了作用,稍微心里不平衡一点的,就会干出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
齐楚还是第一次治疗这种绝症患者,没啥经验,所以心里没当回事,反正他能治。
银针扎入,齐楚运转功法,调动丹田内的真元,驱向钱卫兵体内。..
钱卫兵只觉脸上一热,脑袋好像进了蒸笼,开始冒热气,浑身舒坦得躺平下去。
下一刻,他突然发觉,堵塞严重的鼻孔,突然开窍了,能够呼吸进空气,面色大喜道:“俺的鼻子通了!”
齐楚一边收起银针,一边说道:“只是暂时通了,你先起身,咳嗽一下,看看有没有痰,吐垃圾桶里去。”
钱卫兵喉咙一腥,连忙把垃圾桶拿到嘴边,咳呲咳呲一顿乱吐,从桶里反起来的味道,熏得他一阵反胃,差点呕出来。
病房里的另外两床的病人,捂着鼻子就往外走,这种恶臭,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得了的东西。
齐楚运转功法,屏蔽掉口鼻二窍,说道:“先给你打开鼻孔几天,让你可以好好休息。三天后做手术,记得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多补充点营养,也别和谁动气,更不用担心害怕,只是一个小手术。”
钱卫兵自从确诊鼻咽癌后,已经几年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他感激地看着齐楚,连声道:“谢谢小医生,俺听你的,这几天绝对不乱跑。”
齐楚点头道:“不要离开医院就行,没事干,可以起来走动走动,不要总是躺在床上,你这腿脚没毛病,不要躺出问题来了。”
他正要离开,钱雨提着两个饭盒从门外进来。
钱雨看都没看齐楚一眼,将饭盒提到病床边的小柜子上,脚下黏糊糊的,关心道:“爹,你咋又咳了这么多,是不是哪里有不舒服?”
“诶,刚才那小医生呢,他给俺扎了两针,这鼻孔能通气了,”钱卫兵兴奋地说道。
钱雨抬头看向门外,齐楚已经走没影了,连忙追了出去,走廊上左右一扫,没看到人,
她不清楚齐楚的办公室在哪里,只好回到病房,询问钱卫兵,“爹,那小医生说了什么没有?”
钱卫兵道:“叫俺这两天多吃多喝,不要吃辣的,要做手术了。还能说啥,不就是这点东西。”
钱雨发出和钱卫兵刚才一样的疑惑,“不是王教授给你看病吗,怎么突然换人了。俺记得他是副队长啊,王教授都没说要手术,他不经过王教授同意就来通知,难不成他的医术还能比王教授好吗?”
钱卫兵用了哼了两下鼻子,听到呼呼的声音后,满不在乎道:“管他们作甚,鼻子通了就好。俺觉得那老医生就不是个老实人,和那老畜生吴伦医一样,满嘴谎话······还是这小伙子有礼貌,挺高明的一人,没准俺这病还真有的治。”
钱雨:“······爹,这是医院,你声音小一点,别被人听见了。再说了,要不是吴院长通知俺回家,你这也不回来啊,要是病真治好了,得感谢人家。”
钱卫兵一听这话就来气,大声骂道:“感谢他?老子感谢他八辈祖宗,吴伦医早干嘛去了,花了俺几万块钱,难受了好几年,要不是杀人犯法,你看俺打不打死他!”
走廊里回荡着钱卫兵沙哑的骂声,惹得路过的护士站住脚,透过窗户打量是谁在大声喧哗,看到是钱卫兵这个没素质的人后,翻了个白眼又走了。
钱雨:“······”
钱卫兵骂完,被人当面瞧见,也有些心虚,对女儿小声嘀咕道:“这小医生还有点手段,没准那老医生也有点本事,先看看吧,看看再说。”
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齐楚这神奇的针术,让他看到了治愈的希望,但江城医院和临江市医院让他死亡太多次了,心里还是有点怀疑,“你去买点橘子奶糖啥的,搞两条烟,买两桶木子油,二十斤的。菜市场再买两条肉狗,弄两只活鸡,给那老医生和小医生送去。”
“再给那小医生包个红包,不要多,就六百块,让他给个准话,能治不能治。不能就赶紧走,这大地方来的医生,没准更会骗人哩。”
钱雨眉间微蹙,“爹,送什么礼啊,咱们都出钱来看病了,送礼有啥用。要是能治,肯定就会给你治,白花这个钱干啥。”
这个女儿聪明好学,有文化,啥都好就是脑袋一根筋,不懂人情世故。
钱卫兵不耐烦地解释道:“这年头找人办事,哪有不送礼的,你不送,人家就不给你办。这事你听俺的,送这点东西也就几百块钱,看病还得几千呢,咱要花钱就花在刀尖上,别花冤枉钱。”
钱雨闷闷不乐地道:“那我明天去菜市场买,你先吃饭吧,冷了不好吃。”
钱卫兵道:“还明天,再过两天就手术了,你现在去!你要是不去,咱们就回家,省得白瞎了你挣的拿点钱。”
钱雨见父亲都拿性命做要挟了,只好照办······
······
齐楚离开病房后,直奔自己的专家室。
医疗支援队的成员被打散了,按照专科分到各个科室,齐楚不喜欢那个几百年没人用过,满是灰尘,打扫得不是很干净的房间。
他喜欢林梦涵的办公室,清净,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办公室里没人,林梦涵是个大忙人,不是巡查病房,就是在做手术中,偶尔还得给实习生们开会,很少待在办公室办公。
齐楚没事可干,脱了衣服,在林梦涵办公室的单人床上睡了一个下午。
他醒来的时候,林梦涵正在换衣服。
她脱下包在头上的一次性帽子,随手剥开发箍,让束好的头发散开,清冷的容颜上露出轻松之色。
然后,她走到衣架边上,将高领毛衣衫脱下挂好,充满弹性的半弧在浅蓝色布料的束缚下,依旧不甘心地跳了出来,齐楚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她便已经换上了一条浅色的衬衫,批好了白大褂。
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慵懒变得严肃起来。
转过身,见齐楚偷看自己,林梦涵白了他一眼,“你倒好,人家都在兢兢业业的上班,你躺我床上睡大觉,也不知羞。老师六十多岁的人了,都还在办公室里,你可是副队长呢。”
齐楚满口胡诌道:“我这是在保养体力,为三天后的手术蓄力,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我现在多睡一会儿,三天后的手术成功几率就能多增加一分,多划算啊。”
“懒得理你,”林梦涵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查看系统里的病人病例数据。
今晚她的晚班,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没功夫陪齐楚瞎扯淡。
齐楚见她认真上班,也不好出声打扰,动作轻盈地来到她身后,帮她按揉肩膀,顺便释放出真元,缓解身体内的疲劳。
可能是他的力气大了些,林梦涵忍不住呻吟一声,“啊——”
心知齐楚不凡之处的她,回头伸手就要打,
有着连血管神经都能控制入微的医术,怎么可能按揉两下,就让人叫出声来,林梦涵肯定齐楚是在捉弄自己,又羞又恼。
齐楚挨了两下,叫唤道:“林院长,打人是不对的,别以为你是领导就能欺负人,再打我就还手了。”
林梦涵红着脸嗔道:“滚蛋吧你——”
齐楚摇头,“不滚,我又不是球,怎么滚啊?”
他开始耍无赖,抓着办公椅不走,
林梦涵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做事,任由齐楚继续按揉肩膀,一个不注意,墙壁上的时间走到了下午六点钟。
林梦涵抬头看了眼挂钟上的指针,拍开齐楚不老实的咸猪手,提醒道:“今晚我还要上班,你不是喜欢睡觉吗,那就回去睡觉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养足精力来,过几天有的你忙。”
几个月都过去了,她不差这两天,更不喜欢挤时间,她要的是全部,是完整的齐楚。
齐楚一时间没听懂,只顾着嘿嘿笑道:“梦涵,我休息了一个下午,现在精力满满,干啥都有力气。”
“哦?那待会儿小桃要来找我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我看你挺闲的,要不你帮我们去外面的饭店打发吧。”林梦涵笑道。
齐楚:“······那啥,我好像还有事忘记办了,梦涵你先忙着,我就下班了啊。”
“慢走不送,”林梦涵挥了挥手,目送齐楚狼狈而逃,舔了舔嘴角,轻声呢喃道:“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
晚上六点,肖蕊准时开车来接他。
出门的时候,他正好和提着大包小包东西,满头大汗的钱雨相遇,
齐楚听到麻袋里的活鸡咯咯叫,很是好奇,这女人难不成要在医院开火煮饭给钱卫兵吃?真是孝顺的姑娘啊。
没想到,钱雨一看到他,立马小跑着过来,大喊道:“小医生,我正找你呢。”
齐楚让肖蕊把车开到不挡路的地方,来到车头前,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钱雨抬起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子,江城县这破地方出租车难找,摩的也不可能一直跟着她在菜市场瞎逛,提着这么多东西,把她累得不轻。
身体运动开了,心里也没了那么多矫情,她指着边上的麻袋、塑料包说道:“小医生,一点心意给你的,感谢你给我爸看病。”
本来说不出口的话,被钱雨语速极快地说了出来。
齐楚一愣,居然是送给自己的,入行一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送钱的有,但赵匡云那次,自己并不是江城医院的实习生,现在自己是医疗支援队的副队长,可不能败坏单位的名声。
他开口拒绝道:“你放心,你父亲的病不是太大的问题,这些东西你自己拿回去吧,我不能收。”
钱雨本就没多少信心送礼,闻言,紧张又尴尬地搓了搓手,“齐神医,你就收下吧。”
说着,她又从裤兜里取出一叠红钞票,数了六张,就要递过来。
就在医院门口,不少人路人都看了过来。
齐楚:“······”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不能收,红包更不行。”
钱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攥着钱站在风里,长发被寒风吹得遮住了娇艳的脸庞,汗液一收,凹凸有致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可能是为了方便活动,她将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体恤,因为出了太多汗,衣服很透光。
在两束近光的照耀下,车大灯显得极为晃眼,齐楚背着光,看得很清楚,心里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他看向那几个麻袋包,心里忍不住有些同情起这个女孩子,和钱雨相比较起来,他无疑是幸运的。
老头子走了,但至少老妈还在世,自己得到了老祖的医家传承,将老妈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钱雨只剩下一个父亲,上天还不放过她,要让钱卫兵罹患上绝症,给她痛苦。
如果换做以前的他,几乎不敢和陌生人大声说话,恐怕连送礼这件事都不一定敢去做。送礼是门复杂的学问,不止要有足够厚的脸皮,还要有超高的智慧,不然就会和钱雨这样,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好在,齐楚还不算是一个完全冷漠的人。
他让肖蕊取出一千块钱,然后拿给钱雨,“东西我全买下来,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红包就拿回去吧。你父亲的病情我会尽力的,医院的责任就是帮助病人,不需要额外做这些。”
钱雨不肯收,齐楚硬塞进她手里,然后招呼肖蕊打开后备箱,把东西全都装上车。
齐楚和钱雨挥了挥手,算是告别,然后上车离开。
十多分钟后。
钱雨用冻得发红的手掌撩开头发,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蹲在路边良久,路灯下,小小的白色身影,娇小又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