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雨下着,令这诡异的天气冷得人直发抖。明明早过了立春,寒气也渐退了许多,可最近几天的天气,在前几日突然转暴雨后,丝毫没有入春的迹象。
容雪推开窗,光脚下地的她,看着外面的雨打芭蕉,一时恍然。
方才她醒来,见到了父母,还被丫鬟云苓告知,现在是三月初六,申时。
可怎么可能?
她分明死在了五月二十,死在想赶回来救容家的路上。
可她娘谢氏说,她只是忽然晕倒,昏迷了几天,做了噩梦。
容雪分不清哪个是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可又那么真实。
她甚至有些荒诞地觉得,她像是死了,然后又活了过来。
云苓打水进来,想要给容雪擦擦身子。容雪昏迷几天,这几天都没好好沐浴,爱干净的她一定受不了。可姑娘才醒,身体正虚弱,要让她沐浴,也是不可能的。
这一进来,便发现容雪光脚站在窗前发呆。
她几乎立刻放下金花脸盆,走到窗边心疼地拉着容雪回床上坐着,“姑娘,您怎么下床了?地上这么凉,您怎么还光着脚?”
云苓一脸担忧,将手里的帕子用热水打湿,擦了擦容雪如玉的小脚。
容雪见她担心,只道,“我没事,就想透透气。”
说罢,容雪又忍不住试探问道,“云苓,现在真是三月初六?”
没框她?
少女的一双桃花眼本就生得灵,即使缠了几分病气也有些熠熠生辉的。
云苓闻言,看着少女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疑惑地点了点头。
她家姑娘一醒就说胡话,甚至还说自己死了,当时吓了老爷夫人一跳。
现在似乎也还没缓过来。
容雪坐在床边,思绪乱飞,不可置信,那真是梦吗?
容雪心中想着,按照梦里,现在这时候,先帝还未驾崩,她还没逃,还没遇见离岸。
离岸!
容雪脑海中划过这个名字,猛地想起,她逃选妃时,因和离岸同路要去金国,便相伴一起。
而离岸是来京游玩的,若她能找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就说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是梦!
“云苓,准备马车,我要出门。”容雪立刻吩咐道。
云苓闻言,一万个不同意,说是最近天气不好,她也才醒,应该多休息。
容雪不听,不管哪个是梦,她都得先去确认一遭才行,这是关乎她人生的大事。
“姑娘若执意出门,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夫人。”云苓见容雪不听劝,只好如此道。
容雪驻在衣架前,看着云苓小脸皱成一团,就差掉下两行清泪。想起自己方才醒来时,仿若老了好几岁的父母也是如此担心的,如今因她醒来才肯放心好生歇下。
容雪不想让云苓担心,更不想让父母担心,“罢了,不去了。”
“姑娘,您就好生歇息一日,什么都不要去想。”
容雪点了点头。
她身子确实是乏,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
可睡梦里,那些人又出现了。
那长着歪脖子树的悬崖也出现了。
似知晓自己的命运,容雪看见那眼带刀疤的男人,吓得直摇头。
忽地白光一闪。
容雪兀地坐起,胸口起伏不定。
身边云苓道:“姑娘又梦魇了。”
“无事。”容雪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窗外依旧是熟悉的雨打芭蕉。
喝了口水,歇息了会儿,便继续躺下。
这一次,她没再做梦了。
翌日,容雪醒来,见过容方年和谢氏之后,仍然记挂着要出门的事。
云苓今日还是有些不愿容雪出门,“姑娘,你有什么吩咐叫下人去做便罢了,一定要出门吗?”
容雪点了点头。
经过一夜,容雪其实也没那么患得患失了,她甚至在一夜醒来后,偶尔也会觉得那只是个噩梦而已。
人生在世,哪有不开心活着的道理。
容雪心情好了起来,也能勉强笑出来,“你不必担心,我身子已经大好了!而且,大夫不都说我没什么病吗?”
“可是……”云苓欲言又止,心中难免担心,容雪可是无故昏迷过好几日的人,虽说无恙,但也只才休息了一日。
两人上了马车,云苓照常在马车里准备了蜜饯果子和茶水,还准备了铜镜。
容雪习惯性地照了照镜子,摸了摸头顶的双环髻,脸含笑意,可算是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了,离岸那寒酸马车里……
离岸……
容雪不由出神,她下意识的回想,令她又不禁怀疑,她那梦真的是梦吗?
云苓泡了一杯菊花茶,待温凉下来后,又加了些蜂蜜,递给容雪,“姑娘!”
“姑娘,怎么了?”
容雪摇了摇头,接过茶又拈起一块桂花糕,“菊花茶配桂花糕,果然最是可口。”
容雪慢条斯理地用了一块糕点,听见外面街市叫卖的人声,把窗户彻底推开看了看。
长街从头到尾摆满了卖各式各样的小铺子,有泥塑,簪子,胭脂水粉,路过一家包子铺,还能闻到浓浓的包子味。
人来人往,叫卖声,买卖声,混在清晨微薄的日光中,当真是热闹。
容雪伸出手,好像能抚摸到空中流动的风。
这种鲜活的安宁气息,与梦中的厮杀绝望相比,蓦地让她觉得,活着真好!
马车约莫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地方,“二姑娘,如意客栈到了!”
车夫拿出脚蹬。
容雪打开窗户,抬头看见眼前的匾额,“如意客栈”四个字端正大气,镀金的光辉在白日里更显华贵。
据离岸所说,他应该就住在这里的。
容雪没有下车,她是大家闺秀,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
她将离岸的外貌特征告诉车夫,让他进去寻。
车夫很快出来,“二姑娘,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
“可是都问过了?”
“问过了。他们说他们这里的客栈最近没有商人,所以一般都是短住,没有长住的。”
没有?
离岸明明是在这里住了一月啊!
难道那真的只是个梦?
“这位娘子,买朵花吧!今日刚摘的桃花。”
马车外,一个小姑娘看见如此华贵的马车停在这里,大着胆子上前道。
她黑瘦黑瘦的,只有一双眼分外明亮。
容雪闻言,似想起什么,偏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个黑瘦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她手里的桃花很新鲜,还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小姑娘,你是在为你娘卖花吗?”
虽然不知道容雪怎么知道,但是小姑娘很想把花卖出去。
她老实道:“我娘生病了,家里没什么能卖的东西,我就只能卖桃花给娘攒些药钱。姐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买朵花吧!”
小姑娘咬着唇,分外可怜地祈求着,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好!”容雪一口应道,还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容雪买了一支桃花,又吩咐云苓回去后请个大夫来,帮帮那个小姑娘。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容雪笑了笑,哪是什么菩萨心肠,只是,她还是确认了,她梦里的一切都不是梦。
因为那个小姑娘如离岸一样,她只在梦里见到过。
而这代表着她梦里的一切都会成真。
先帝驾崩,新帝选妃,容家抄家。
容雪开始还有些乐怀的心,到了此刻,一丁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不过,她还是很快决定了,比起上辈子的结局,她要进宫。
她不能再让容家因她再一次抄家了。
马车渐渐离去。
如意客栈二楼,一白衣男子凭栏而望,问向身边的玄衣少年,“你认识她?”
离岸白眼,分外嫌弃,“我才不认识她!”
他在京城除了自家郎君和眼前人,谁都别想认识他!
那人笑着拿扇子敲了敲离岸的脑袋,“你啊!”
离岸不喜被人拿扇子打他,蹙眉,然后看见门边穿过一道青色身影,喜道:“郎君回来了!”
“嗯,可以走了!”
三人在客栈后门秘密坐上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
而容雪坐在马车里,知晓梦中事乃是真的,她的心情自然低落了些。
原本有些气色的脸一时也惨淡不少。
她觉得胸有点闷,便叫云苓把车窗子打开。
云苓起先还有些犹豫,看见容雪愁眉不展,还是依言打开了车窗。
这一打开,有人便透过车窗瞧见,“诶,这不是容家娘子吗?她还敢出门?”
那声音并不低。
容雪听见一愣,她出门怎么了?
回头瞧见云苓也是一脸担心的模样。
容雪不解,“怎么了?”
她知晓自己名声是不怎么好,不就是废物美人吗?美则美矣,不学无术。
可也未沦落到不能出门的地步吧?
云苓一脸担心,“姑娘,您忘了?前些天魏郎君上门退亲后,老爷心下不满,就带人……”
云苓长话短说,总算令容雪想了起来。
三月初六这日子,不仅是先帝还未驾崩的日子,也是她才登上京城贵女恶毒榜不久的日子。
这京城贵女恶毒榜,不多不少,只她一人,乃是专门为她设置的榜单。
容雪的脸霎时就黑了。
而车外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对啊!子瞻,你看看,是不是她?”
被唤作子瞻的人,一身青色圆领长袍,早就低下了头,他在看见马车朝这边过来时便认了出来。
闻言,又不得不略微抬头,左眼上还略有青肿,纠正道:“别拿我与她一起说事了,我与她已无任何关系了。”
魏长柏咬重“任何”这两个字音,好像他与容雪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一般。
“也是,她那等粗鄙女子,如何配得上子瞻兄!”
马车划过几人,容雪幽幽不悦的目光也划过几人。
她忽地开口,“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