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为了……是为了皇上吗？”宋君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白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扈皇后双目失神，点点头，又面露悲戚，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她抬眼看向宋君君，唇色惨白，缓缓道：
“我其实是为了自己，我以为我拥有了这世间最美好圆满的东西。我太贪心了，我想守住它……”
扈皇后自嘲般地笑笑，缓缓踱步到了窗前，看着庭前随着微风晃动的树叶。
“只是，咳咳……我错估了人性……高估了自己……”
扈皇后望着窗外，瘦骨嶙峋的躯体，摇摇欲坠。
她向宋君君说起了她轰轰烈烈开场，到头却来令她追悔莫及的一生……
她是带着实体的系统穿越而来的。开局便是将门贵女的出身，又有化为人身的系统从旁指引。
这是天胡的开局。
她的任务，就是辅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登上帝位、平定天下。
辅佐登基，安定四海，这分明是谋臣武将的事，却偏偏交付在她的身上。
而她，一开始意气风发，在系统的提示指引下，一步一步接近太子。
她一直认为，要想改变天下，她需得登上高位。
而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便是最快的平定天下的途径。
“这没有错。权力在手，才能让这世界朝着自己所想的方向改变。”宋君君道。
她刚说完，扈皇后便扭头看向她。宋君君带给了扈皇后莫名的亲切感，她看着宋君君，就像是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她当年也是这样想的。
只有大权在握，才能扫除积弊顽疾，才能让这个世界按照她的构思搭建起运行的规则。
扈皇后也确实做到了。
她得到了当时太子的深切信任，二人也难得的志向一致。
于是，她很快就被定为太子妃。
但这还不够。
当年的大齐朝堂，派系林立，皇上缠绵病榻，早已无法处理政事。而她的未婚夫太子仍是舞象之年，身后只有太后和扈氏的支持，势单力弱。
正室的地位、独一无二的爱情，并非她所追求的，她真正要的，是解决大齐朝堂各自为政的派系。
于是，在太后懿旨将她册为太子妃之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把控大齐朝堂多年的镇远侯刘氏。
是她，亲自向太后进言，为自己的夫君挑选了镇远侯刘氏的嫡女做侧妃，也就是后来的刘淑妃。
扈皇后的理智，人所难及。
只是，再理智的人，也难逃一个情字。
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在积年累月的相处中，她真的爱上了这个她一直视为游戏NPC的夫君。
侧妃刘氏住进东宫的时候，扈皇后随父亲抚远将军在边境作战，与太子分隔两地。
她是特地留出空间给她的夫君，好叫他与刘氏相好，最好是让刘氏怀上孩子，这样，太子就能更易获得镇远侯的支持。
刘淑妃容貌娇艳，性格又好。
扈皇后猜测，二人朝夕相处的，不多时，太子便会倾心于她。
可彼时势单力弱的太子，硬是死咬着不肯多看刘淑妃一眼，只是表面上做了相敬如宾的样子来。且太子一直思念着远在边境的她。
扈皇后的心理防线，就在太子寄给她的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中，彻底溃败。
人非草木，何能无情？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她的任务，可她与太子的点滴相处不是假的，太子对她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于是，她情愿用自己的身体为太子挡住刀光剑影，只为换得他的周全与心下的柔软。
太子顺利登基为帝之后，镇远侯刘氏一族被人揭发图谋不轨。
——这是她和太子一起，在三四年前刘淑妃嫁入东宫时，就开始筹谋规划，埋下的定时炸弹。
刘氏一族的悲剧，是她与太子一手策划。
当她得知刘淑妃身怀有孕，想反悔收手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皇上剿灭镇远侯一族的决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刘淑妃一族，其实是无罪的吗？”宋君君听得这段隐事，震撼非常。
难道刘氏一族这么多的人，都是枉死的吗？
她不禁想起嵘王来。江寻风曾说，他在这世界循环的其中一次任务失败，就是嵘王反叛，逼宫夺位。
难不成，刘氏无辜枉死，而嵘王是知晓实情的？为了母族心藏恨意，起事逼宫，这是绝佳的理由了。
可扈皇后却摇了摇头，断绝了宋君君的这一假想。
“刘氏一族确有图谋不轨之心。刘淑妃对此是知情的。”
她长叹一口气，眼中渐渐盈满泪光，道：
“只是，刘氏罪不至此……”
镇远侯一族确实里通外国，意图江山，但是刘氏旁宗所为，与刘淑妃的父亲镇远侯无关。
但皇上却以此为引子，逼得镇远侯举兵谋反。
若说镇远侯罪不至死，那刘淑妃便更是无辜了。
她嫁入东宫之后，从未替刘家做过一件事，连娘家都未回去过。
而后又长居深宫，即便是刘家被揭发的消息，她都是从宫人口中得知的。
“她生下孩子，悬梁自尽前，曾托人向我传话。我去见她了……”扈皇后的眼泪随话音一同滑落。
晶莹的泪花碎在她的裙裾上。
刘淑妃在死之前，对扈皇后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皇上不喜欢她。从她嫁入东宫时，她就死心了。
只是情之一字，叫人无可奈何。
她是心悦皇上的。
在皇上认识扈皇后之前，她就心悦他了。
可惜啊，襄王无意，神女有梦也成空。
若非刘淑妃倾心于皇上，扈皇后再怎么向太后进言，刘家都能有一千个理由拒不嫁女。
心动，又怎么能控制？
刘淑妃自知自家镇远侯一族势大，等皇上羽翼渐丰，掌控朝堂之时，就是刘家覆灭之日。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刘氏一族被扈皇后母族剿灭的消息传进皇宫后，她就明了一切了。
表面上心忧天下，大开女子私塾、全心全意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扈皇后，其实也是深爱着皇上的。
比她所说的爱黎民百姓，要更加爱。
否则，扈皇后便不会放任事态激变到这般地步。
宋君君起先没听明白，可一联想到扈氏一族，便忽然想通了。
刘氏倒台，朝堂之上权力最大的，不就只剩下战功赫赫的抚远将军扈氏了吗？
而扈皇后甚至将矛头，指向生她养她的扈氏一族。
发兵剿灭刘氏的，就是扈氏。
当时朝堂之上不是没有其他的军队了，但还是选择了扈家。
自此，扈刘二族两败俱伤，刘氏一族全灭，直到宋君君长大嫁入东宫，扈家都还没能缓过劲儿来。
“您是……后悔了？后悔不该让扈氏全族用生命为皇权扫清障碍？”宋君君看着扈皇后，她形容枯槁的侧颜，只有泪珠涟涟。
其实，宋君君仍然不理解，为何扈皇后会后悔，即便扈皇后是为了她自己的亲族，也不至于后悔至此。
至少，扈家并未被夷族，且他们战死沙场，保全了忠臣热血的千古名声，扈皇后的儿子，还成为了毫无疑义的太子。
就连扈皇后本人，在她病逝之后，皇帝对她也是多有怀念。
且她在世时，开办女子私塾，亲征边境，肃清朝堂，广有贤名。史书之上，对她也都是赞美之词。
扈皇后听了宋君君的话，忽地笑了，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又咳又笑，瘦弱的身形，摇摇晃晃。
“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也曾以为，我可以在这个国度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