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太子稳输不赢的赌局,宋君君还在心中暗自嘲笑太子看不清形势。
然而,宋君君所有的嘲笑,都在见到向他们走来的嵘王的那一瞬,化为乌有。
只见嵘王额头缠着白布,脸颊似乎有些红肿,脖颈间也有划破的口子,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血痂。不说鼻青脸肿吧,但这副模样,一定是与人打斗过……至少,也是挨过打的。
嵘王的眼神阴郁,但神情自若。
嵘王妃隔着半步,跟在嵘王的身后,袅袅而行,时不时还含情脉脉地望一眼面前的嵘王,极具温柔情态。
身后跟着的仆从,也并无半分异样,都老老实实地垂着头,规行矩步。
单看这两夫妻的神色,也实在不像是争吵后的模样。
宋君君远远地就看见了嵘王的伤口,着实吃了一惊。
他堂堂一个王爷,还有些身手,难不成还能有人打他不成?这旁边的嵘王妃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动手的人吧?
嵘王夫妇还未走到跟前来,太子便暗地里捏了捏宋君君的手掌,悄声道:
“你看看他们二人,是不是看着还是一如往昔?”
宋君君白了太子一眼,向嵘王夫妇招手,待他们二人走近向太子行礼了,她便看了看嵘王的伤口,问道:
“嵘王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
嵘王抬眼,看着宋君君,还未来得及回话,他身后的嵘王妃便上前半步,挽了嵘王的手,又摸着他的手臂,笑得甜甜的,娇嗔道:
“还不是昨日他与勤儿玩闹,闹过了头,不慎磕在了假山石上……叫妹妹挂怀了,不打紧的……”
宋君君听着嵘王妃这貌似合理细想却离谱的解释,心里是一百个不相信。嵘王额头的伤看不见,可那脖颈处的伤,宋君君是越看越觉得像是割伤。
可她刚想开口再问一问嵘王脖颈处的伤痕时,却听得皇帝身边的黄门传唤。宫里的贵人们,正等着太子与宋君君呢。
无法,宋君君只好跟着太子进殿,他们在除夕这天早上进宫,本就是给太皇太后和陛下请安的。
殿内正中间坐着陛下,陛下的旁边陪坐着何贵妃,另一边则是太皇太后,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宋君君是第一次在除夕宫宴之前进到宫中、如此近距离地给贵人们请安。所幸来之前宋煦明好生交代过了,她的言行举止,都还算得体。
只是何贵妃怎么都不满意,刚说出奚落宋君君的一句话来,就被太皇太后给噎了回去。
“孤还记得,你初初嫁入皇家,陪侍皇后入宫请安时,还说错了话,惹得满宫里笑话呢……”太皇太后笑着说道。
说话间,太皇太后只看了一眼何贵妃,她便尴尬地赔笑,解释自己只是太过疼爱太子,不自觉地想约束宋君君。
“那这也不必。”太皇太后朝已经入座的宋君君微笑道,“孤看君君如此,便极好。我们太子性子沉闷,自然需要一个活泼些的太子妃才好。”
太子性子沉闷?太皇太后这是在开玩笑吧?宋君君也仰头朝太皇太后笑笑,又笑眯眯地望向太子。
太子倒是忍住了笑,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宋君君的手。
宋君君倒是看明白了,太皇太后是实打实地不喜欢何贵妃,人前人后都不愿装一装。宁肯自己一把年纪了重新代掌后宫凤印,也不愿让何贵妃一人独大。
而陛下一直给太皇太后与何贵妃打圆场,必然也知晓二人的关系,只是一个是自己的祖母,一个是自己钟爱的妃子,谁都不好责备,只能从中和稀泥。
从前太后还在的时候,太后会从中平衡,如今太后薨逝了,陛下只能直面此番“战场”了。
宋君君见陛下一左一右地调停,看着似乎人都老了许多、虚弱了许多,心中不免感叹,九五之尊也难解决这般关系,只希望未来宋煦明的妻子,能与娘亲和睦相处了。
为了转移话题,陛下见缝插针,传了在殿外等候多时的让我夫妇进殿,却在见到包扎着额头的嵘王时,大发雷霆,顺手抄起桌案前的茶盏便砸。
“朕还没死呢!你这裹的像什么样子?!盼着朕早日殡天吗?!”陛下起身,指着嵘王责骂,话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嵘王夫妇吓得跪地俯首,诚惶诚恐。
座位上的宋君君也是第一次见陛下发火,吓得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杯盖摇晃着摔落,得亏太子眼疾手快,于桌案下接住了杯盖。
太子倒是镇定如常。陛下生气,也无人敢出言相劝。
听着陛下的责骂,宋君君这才反应过来,陛下是介意嵘王头上包扎着的白布。
这嵘王也是,什么颜色的布不行,非得挑个白色的?红的多喜庆啊。
宋君君暗自叹息,却发觉陛下压根儿就不在意嵘王是否受伤,他只在意嵘王的装扮是否吉利。
心惊之余,宋君君还好生怜悯了一番嵘王。
陛下气得就要掀桌子,发了一通火,拂袖而去。何贵妃也追了上去。
太皇太后望着陛下与何贵妃离席的背影,面无表情。就在宋君君以为她也要责备嵘王夫妇时,却听得太皇太后道:
“行了。吃饭吧。”
语气平缓,稀松平常。她又偏头叮嘱身边人,吩咐她去传膳。
宋君君得到了不小的震撼,嵘王妃也震惊地抬头。
此时,太皇太后又说:“还跪着干嘛?起来吧。陛下走了,咱也得吃饭不是?”
太皇太后像个没事人一般,招呼着他们吃早饭。
果然,做到这个地位的人,心都蛮大。宋君君在心中暗自赞叹。
太皇太后大方极了,席间赏赐了宋君君六柄金镶玉的玉如意,又给嵘王夫妇赏赐了一面雕刻着鸳鸯图案的玉屏风。
她只是偶尔瞄了几眼嵘王,别的也没多问。
嵘王也是闷葫芦,席间一言不发,一直到用完早饭,众人告退时,他都只带着淡到了极致的笑容。
除夕这一天,夜间还有宫宴。因着年前太后薨逝,宫宴规模不大,陛下还免了歌舞以示孝心。
可即便宫宴早早散去了,一整日了,宋君君还是不得空去和嵘王说话。
今年不像往年,往年的她,是个无人在意的大臣之女。如今她坐在太子身边,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她也无法偷摸离席去找嵘王。
这要让人看见了,未来的太子妃去找已经婚配的王爷,那到时候会传出什么离谱的话来,谁又能知道呢?
过年的这两天,未来太子妃宋君君也跟着太子好一顿忙活。
虽说她只需要跟在太子身边做个“吉祥物”一般,可这一连几天下来,宋君君只觉官场上的人际交往,比她一次性养十头猪还累。
初八的这天,宋君君终于歇了下来。
东宫无事,皇宫无事,陛下在批阅奏章,太子在帮他批阅奏章。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宋君君可以开始做任务了。
“小姐,我们今天是去哪儿?”文鑫套着马车,不时回头问着宋君君。
宋君君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道:“去普照寺,走后门。”
普照寺的后门无人看守,她进去也能避开众多香客。宋君君不想张扬,这次暗中找嵘王妃,是想劝她与嵘王和离的。
“小姐是要去找嵘王妃?”文鑫问道。
一大早宋君君就派人送糕点去嵘王府,打探到了王妃不在府的消息。
宋君君登上马车,点头道:“是。你驾车吧,让大勇歇几天。”
文鑫笑着答应,轻轻一跃,就跳上了马车,拉起了缰绳。
“回程时,咱们再去一趟赌坊……”
“赌坊?”文鑫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公子说了,可再别让您去那地方了,到时候传扬开了,对您不好……”
“不是去赌坊,是赌坊旁边。我是要去找张三!驾你的车吧!你小姐我还能没有分寸?”宋君君嗔怪道。
文鑫驾着马车,避开京城的主干道,抄小路去了普照寺的后门。
宋君君偷偷溜进普照寺,以为无人察觉,可经过东边的禅院时,不小心被正在厨房检视的净慧师太瞥见。
师太下意识地侧身躲藏,却觉不妥,于是抄小路往西禅院去了。
嵘王妃正在西边的禅院里,小甜在一旁磨墨,她正低头写着一封信。
“一会儿你把这信送到城北的别苑里,让他们即刻动身前往乾州。这封信,要当面交给乾州的王知州……谁?!”
嵘王妃察觉门外有响动,停笔,怒喝一声。
这时,净慧师太的声音响起。
“娘娘,是我。”
“进来吧。”嵘王妃的声音缓和了许多,说着,又揭了几张宣纸,盖住她正在写的信。
待净慧师太进来后,嵘王妃问道:
“什么事?”
“宋家的丫头来了。”净慧师太答道:“此时正在东禅院,似乎在找您。”
“嗯。”嵘王妃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一时计上心头,又叮嘱师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走时,关上门,别叫宋君君看见你。”
而这一头的宋君君,左找右找,终于是找到了嵘王妃在的禅院,只是,她正身处禅房的窗外。
窗子紧闭,宋君君抬手想去叩窗,却隐约听见嵘王妃正在说话,言语间,提及嵘王。
于是,宋君君瞧着四下无人,悄悄附耳贴窗。
只听那嵘王妃长叹一口气,言语间似乎格外忧愁。
“……小甜,如今嵘王与我不睦如此,可是得知了勤儿的真实身份?”
嚯!没想到勤儿那小屁孩儿,还有“隐藏身份”?宋君君瞪大了眼睛,恨不能长一对顺风耳,彻底听清嵘王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