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之下,宋君君刚要抬腿就踹时,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不知从何处来,飞起照着那男人的脖颈便是一脚,将宋君君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宋君君心中暗喜。太子的暗卫,那还能没有两下子嘛?她在西郊长亭遇袭时,慎言对阵十几名杀手,却还能空手夺白刃的呢!
那无赖男人见自己讨不了好,转身唤了帮手来。
原来,这棚户之下坐着歇息的其他流浪汉,都是这人的手下。他们抡着肮脏发黑的木棍、缺了口儿的砍刀,齐齐围攻过来。
这些人的招式毫无章法,人数又多,宋君君担心慎言吃亏,也拾了根木棍准备上前帮忙,结果那慎言竟从灰色斗篷下伸出手,反手将宋君君往后推,不给她丝毫上前的机会,自己则一人拦在她的身前。
这一刻,宋君君觉得慎言的形象真是无比高大。
巷道逼仄,慎言又要护着宋君君,脚下的步伐竟有些不稳。
不仅不稳,慎言还没有察觉她身后有一根即将挥过来的木棒。
眼见着那木棒就要挥到慎言头上去了,宋君君迅速上前一步,抬腿横扫过去。
“慎言,小心!”
慎言身形一顿,在泼皮无赖复又围上来时,攥住宋君君的手腕,又从怀里掏了一袋银钱来,洒向空中。
趁着无赖们低头去捡拾碎银子时,慎言一把拉起宋君君,踩了枯树桠腾空而去。
嚯!早知道花钱能解决,宋君君恐怕一来就开始撒钱了。
看来,日后还是得带些散碎银子,银票不好破开。宋君君暗暗想道。
灰色的斗篷在风中蒙了宋君君的眼,她忍着腰间被慎言的手箍住的疼痛,急道:
“不是……慎言,我是要去崇来客栈,我不回去……”
话还未说完,宋君君脚下踏实地踩到了实物,慎言松开了她,又迅速退回一大步。
宋君君正疑惑着呢,却听得面前的人竟发出了男声:
“多有失礼了,还望宋小姐见谅。”
这是嵘王的声音,这竟是嵘王的声音。
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宋君君就听出来了。
“怎么是你?”宋君君惊道,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中,窗口大开,他们刚才就是从这窗子进来的。
“是我,是我邀宋小姐前来的。”嵘王眼中有些诧异,答道。
“我还以为是慎言呢。”
“慎言?”嵘王重复了这个名字,眼中有些意外。
宋君君以为他是在疑惑慎言是谁,便又补充道:
“她是太子派来,专程保护我的。”
嵘王“嗯”了一声,似乎又对此并不觉意外。
宋君君越过嵘王,奔到窗前,低头看去,楼下确实是那些破败的棚户,再远一些,便能望见她方才来时的路口。
“这是……崇来客栈?”宋君君试探着开口。
那嵘王仍旧保持方才歉身行礼的姿势,转向宋君君,答道:
“是。我请宋小姐来,自然不能让宋小姐受辱。适才出手,有失礼之处,还望宋小姐不要挂怀。”
宋君君揉着被嵘王箍疼的腰,怪不得她会觉得痛呢,慎言也曾抱过她,那可要舒服多了。
“无妨。”宋君君环视一周,这房间装饰素雅,桌案上放置着茶盏,屏风前放置着一把古琴,各样摆设毫无奢靡处,就如普通的雅士民居一般,看样子,嵘王这些时候,是一直住在此处,躲着嵘王妃的了。
“这里倒是清静。欸,楼下那些人,不会追上来吗?”
“不会。”嵘王摇摇头,“崇来客栈的掌柜的有些本事。外围住着的,多多少少都是些在别处犯了事的,他们还要靠着客栈掌柜的庇佑。”
宋君君坐到靠窗的桌案边,既然来了,都见到嵘王了,那么她现下就该劝嵘王和她一起回嵘王府了,否则,她如何好与嵘王妃交换何巧巧散布谣言的人证呢?
可谁知,宋君君刚一开口,嵘王便婉言谢绝,还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来两封信,正是宋君君写好,分别寄给他与洛生的信件。
两封信的内容截然相反。写给嵘王的那封,是劝他回归家庭,而写给洛生的,宋君君用尽了她浑身解数,极力倡导“放过才圆满”的“婚姻至理”。
“你这是……”两封信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宋君君的眼前,但她还打算先装个蒜,看看情况。
“宋小姐写下这两封信,不就是想来见我、想逼我和离吗?”嵘王说话的语气冰冷,但脸上却挂着微笑,还没忘了给宋君君倒上热茶。
水雾升腾间,宋君君看着他的笑,心里还是发毛。这确实是她早前预估的样子,嵘王明白她是在劝他和离,但这样的小心思陡然间被嵘王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宋君君听着还是有些尴尬,她总得解释解释这截然相反的两封信的。
“怎么能说是逼呢?”宋君君喝了一口茶,讪讪道:“我同情嵘王妃,也受嵘王妃所托,自然该好生劝说与你。她是个可怜人,是你的妻子,你一直躲着不愿回王府,教她如何自处?京城的达官贵人有多闲,你又不是不清楚。她自己在京中受着闲话,你便忍心?”
嵘王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宋君君见他并无愠色,便自信了起来,按照她一早想好的台词,继续道:
“我想,你也一定于心不忍,只不过……唉……”
宋君君又皱着眉,叹道:
“站在你的立场,我也明白你。结发共枕席的人,不是真正懂自己的人,那么一切的情爱,一生一世的许诺,便如同一生一世的囚牢。困住你,自然也困住她。所以,我才在给洛生的信中感慨于此。从我个人角度来说……”
宋君君“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这句话还未说出来,嵘王忽地抬眸,道:
“我从未许过一生一世的诺言。”
“我知道,你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嘛!可是……”
“宋小姐既然写下了这两封信,又赴约前来,那不知,可愿听一听子襄的话?”
宋君君看着眼圈微红的嵘王,怔怔点头。
“我确实对不住晚鸢。”嵘王道,“那时,她顶着烈日来求我,叶家需要我这个可有可无的王爷。哪里有什么结发同心的诺言呢?我知道,当时朝中有不少人,在盼着皇后断气、盼着君复断气。宋小姐赌过骰子吧?他们就是在下注罢了。”
嵘王说着凄凉的话,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后来,皇后病逝了,君复还活得好好的。吾皇圣明,他是一个好储君。于是,有的人放弃了,安分了,他们在君复脚下俯首帖耳。可有的人,却还妄图在朝中窃取一席之地。我不愿做这样的人。于我,粗茶淡饭足矣。但是,晚鸢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渴望夫妻缱绻的温情、渴望叶家门楣的光耀,还渴望睥睨天下的权势……”
“都拥有,哪有这么完美呢。”宋君君有感而发,喃喃道。
“可惜啊,这些我都给不了她。”嵘王笑出了声。
宋君君却从笑声中,听出了万般凄凉。
“所以你才躲着,对吗?”
“是啊。所以我才躲着。”嵘王重复道。
“那为何不和离呢?”宋君君见缝插针地劝道:“她要的,太过分了,你给不了,也不算对不起她啊。好好与她说说,她也许会明白的。和离,放过你们彼此……”
嵘王听着,不住地摇头,眼眶湿润。
“她不会明白的。我又不是没劝过。”
宋君君暂时还无法理解,理念不同的两个人,究竟内心会有多么煎熬。她是局外人,可却从嵘王的自陈中,听出了心房憋闷的感觉。
“我对不起晚鸢。她有孕生子的时候,我没有陪在她身边,我在城郊踏青。后来啊,晚鸢难产,生下孩子后,她暗中派人,将王玉逼出了京城……噢,王玉,是个君子、是名雅士,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再后来,我收到了王玉命丧黄泉的消息……”
“他怎么死的?”宋君君瞪大了眼睛,人的死亡,还是这么的轻飘飘。
“说是遇上了山匪。”嵘王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看着茶杯的眼神木讷至极。
“山匪?”宋君君皱了眉,京城之外就有山匪吗?可她一直住在京城,都未听说过郊外有山匪。山匪没有,刺客杀手倒是容易出现。
“我对不起晚鸢,更对不起朋友。”嵘王任由眼下热泪滑过。
忽地,宋君君有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想法。
“王玉……是不是嵘王妃误以为他是……就像她误会了洛生一样?”
嵘王蓦地抬眸,望着宋君君,定定地点头。
宋君君猜测,是嵘王妃,暗中杀害了王玉。
“你为何不解释?”宋君君问道。
“没用的。”嵘王摇着头,“我有负于她,又如何能潇洒和离呢?宋小姐,只怕你们的请求,子襄难以做到了……”
“不行!”宋君君拍案而起,她从嵘王的眼神中,读出了他对王玉的死也有疑虑,“你们必须和离!”
嵘王轻笑道:
“人们都是劝和不劝分,宋小姐写给我的信,也是劝我回府。方才宋小姐说的,言外之意,也是劝我为了孩子妥协,怎么现在,又要说这般的话?”
“劝人妥协,天打雷劈!”宋君君急道:“方才的话,是我片面了。你们两个人这样不合适,强行绑在一起,即便是有孩子,也只会成为一对怨偶。堂堂叶家小姐,即便和离了,也自有好人家。你若觉得对不起她,那你就不能从别的方面补偿吗?比如……比如给她找个更好的人家?”
“我无意和离,她也定然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