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宋君君这边正拉着手傻笑呢,外头忽然传来了慎孤略显慌张的声音:
“殿下,陛下请您速速进宫,太后她……她病重了!”
一个时辰前……
未央宫点起了檐下的灯笼,宫人扫着院落里落下的一层薄雪,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桂枝刚刚送走了宋家的小姐,此时正挽了衣袖,要到膳房去,给太后端去药膳。
太后常年有咳疾,冬日里发作得愈加频繁,宋君君选太子妃入宫时,闻见的零星药味,其实是太后身上的。她虽用香料掩盖,但架不住宋家小姐鼻子太灵。
宫中皇后早已过世,陛下又不愿再立后,太后只能一直强撑着,替陛下打理后宫事,也制衡住何贵妃。旁人并不知晓太后身体的真实情况,而桂枝却是清楚的。
太后的病,是诞育陛下时,月子里遇上倒春寒,不慎落下的病根。服药多年,也不见好。这一年的冬天早早地就下了雪,太后的身子便雪上加霜。
桂枝是太后陪嫁丫鬟,跟着太后从太子妃成为皇后,先帝去世后,她便成为了太后身边最信赖的人了。
这年冬天,冬月下第一场雪时,太后便在夜里忽然咳嗽,身子骨每况愈下。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后身体不好,但她的咳疾断断续续多年,每年冬天太后都不爱见人,身体都不好,但来年开春,天气暖了,便又好了。这看起来似乎是不致命的。但众人却并不知道,这一年的冬天,太后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恐怕,难以熬到开春了。
太后是刻意隐瞒。她知道,自己已如枯竭的油灯,油尽灯枯,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
宋君君来送抄好的《女训》时,太后正忙着理后宫的账本,实在无暇顾及她,便教桂枝打发宋小姐回去了。
而太后乏得很,从账本中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微弱的烛火,心头一时郁结,便索性靠着床榻睡了过去。
桂枝端了药膳来的时候,太后正睡得朦朦胧胧,隐约听见桂枝的轻唤,打起精神挣开了眼睛。
“娘娘,喝些汤药,再睡吧。”桂枝轻轻道,小心翼翼地扶起太后,却瞥见了太后发髻间逐步增多的银丝,在烛火微光中,恰如窗外薄雪落入发间。
“今日上午婢子与娘娘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倒是见着太皇太后虽银发胜雪落满头,但却精神矍铄呢。”
桂枝感慨道。
太后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感慨道:“母后是鹤发童颜,母后身体安泰,是大齐的幸事,也是我这个儿媳的一大幸事。母亲走得早,我自嫁入皇家,幸有母后照拂至今……咳咳……”
才说了不过几句话,太后便咳得喘不上气来。
桂枝忙跪在榻下,替太后抚着后背,以期能为娘娘顺些气来,但却无济于事。
一旁的宫女连忙倒好温茶,小心地送至太后手边。
“娘娘,您喝茶……先喝些温茶润润嗓子吧……”桂枝接过宫人的茶杯,举到太后唇边。
太后只抿了一小口,不愿再饮。
“……拿开吧,喝多了梨膏茶,一会儿汤药便喝不下了……”
太后吃力地喘着气,瞥见殿外一角,只见雪花漫天,天地皆白,衬得殿内的炭炉火红如滴血残阳。
“桂枝,你看……”太后望着那炉火,低低地唤桂枝。
桂枝顺着太后的眼神望过去,发现太后看的是炭炉,便替太后盖好毛毯,又问道:
“娘娘觉得冷了?那婢子再让人添些炭来?”
太后摇摇头,望着炉火,语调平静,“你看那炉火,像不像黄昏时的夕阳?”
桂枝点点头,答道:“是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太后看着红炭出神,说了这么一句吓坏了桂枝的话,太后此前从来没说过如此伤感的话。
殿内的众人跟着桂枝跪下,桂枝仰了头,道:
“娘娘宽心。炭火罢了,如何比肩天上的太阳?夕阳日日都有,日日都可看。太后不必为此哀伤……”
太后见殿内众人都跪下了,心下难安,哄着桂枝道:
“你快些起来罢!我可没有这个力气,扶你起身!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前人的诗句了,你何必如此忧心。起来吧,服侍我喝汤药。我只觉得累极了,提不起精神来,喝下了汤药,我便要歇下了。你到时候便关了宫门,谁求见,我都不见了。”
后面这句话,是太后给何贵妃“准备”的。
若不是何贵妃跑来向她“告状”,太后是真的不知道宋君君做了什么事的。而太后并未怎么罚宋君君,那么何贵妃一定会坐不住,夜里还会借着请安的由头,来太后面前说道说道的。
桂枝应下了,起身服侍太后喝汤药。可太后刚喝下一口,便咳得全数吐了出来。
打湿了榻下的软垫,那白貂毛上,除了棕褐色的汤药,竟还有几团血痕。
“太后!”桂枝看了一眼,便觉触目惊心,显然,太后自己也看到了。
桂枝刚唤了一声太后,太后便在剧烈的咳嗽中,只见出的气,不见进的气,忽然间便向后倒去……
一时间,静静的雪夜中,未央宫嘈杂了起来。请太医的请太医,报陛下的报陛下,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
片刻间,太后昏倒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桂枝卡着宫门,只放了匆匆赶来的陛下与太皇太后进去,别的人,一概在外殿等候,断不能踏进内殿半步,只说是太后风寒,因而昏倒。
太皇太后见了昏迷之中的太后,又问了太医几句,便向秋明使了个眼色,于是,太后病重的消息,便如雪花一般,迅速飘向了还在宋府的太子殿下。
“病重?”宋君君听了这话,实在难以把这两个字和白天那个看起来健康的太后联系在一起。
“殿下,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传的话。方才慎独已经去了太医院回来,太医院的人说,太后只是风寒晕倒。”慎孤在一边如实答道。
“君君,你今日上午见过太后外,黄昏时见到她了吗?”太子问宋君君。
宋君君还未回答,门口同样关心着急的文鑫便抢先答道:“那会儿小姐没见到太后,当时宫女姐姐说,太后在看账本……上午太后娘娘还活蹦乱跳呢……”
“文鑫,莫要胡言!”宋君君制止了文鑫的“胡话”,又对太子道:
“你先去吧。上午太后还好好的,只是看着没什么精神而已,也许是别的什么病,你快去看看吧……欸我要去吗?”
太子想了想,又道:“太奶奶只传令给了我。我先去。若是……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了。”
宋君君知道太子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太后若是扛不过去了,守丧的事儿,她给先皇后做了,自然也要给太后做的。
太子一行人赶到宫中时,陛下和太后贴身的侍女们正守着宫中女医行针,而太皇太后则在隔壁的书房,坐在桌案前,微微蹙眉,闭目凝神以待,她的身边,还垂首站着个细眉细眼的小内侍。
太子认得的,这内侍是太后身边服侍的。
“可看过你祖母了?”太皇太后听着太子的请安,问道。
“看了。女医令正在行针。太奶奶放心。”太子如实回答。
“只怕,兰心今年是扛不过去了……”太皇太后睁开了眼睛,哽咽了一番,又对那小内侍说:“你把你方才对我说的话,说与太子殿下听。”
那小内侍应答着,向太子恭敬行礼,道出了前些天太后吩咐桂枝的事。
那日何家的嫡女以死相逼落发出家,太后听到了些风声,也知道陈攀的案子,是有宋君君在一旁辅佐太子的。她在欣慰之余,却也担心宋家小姐性子莽撞,难以事事周全。又考虑到自己咳疾难愈,恐生变故,便执意写下了一封遗诏。
这小内侍在一边磨墨,有幸窥见了遗诏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