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对君复,到底是何种情意?”太皇太后问话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太子一直想问、却又怕太过唐突而吓着宋君君的问题。
也是太皇太后一直想问、却又被太子一直阻挠的问题。
在太子当初执意要选宋君君为太子妃、甚至跑来长乐宫求太皇太后出面时,太皇太后就酝酿了这个问题。
只不过宋君君每次入宫,和太皇太后相处,又甚少提及太子。太皇太后每次看到宋君君纯良无害的笑脸,又担心宋君君说出的答案,不是她想要听到的。
宋君君明亮的眸子躲避太皇太后的眼神,嗫嚅着,却没立即把答案说出来。
她对他,到底是何种情意呢?这个问题,是宋君君不敢去想的,也是她不敢回答的。
太子不是没有暗示她。宋君君也不是个榆木疙瘩,她如何听不懂太子话里话外的暗示?她如何又看不见太子眼眸中的那些情愫暧昧?
她都懂。可惜,她只是短暂的“借住”在这个世界,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她是要回去的。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和太奶奶说实话,你喜欢我们家君复吗?”太皇太后以为宋君君顾虑的是门第差距,便倾身,拉住了宋君君的手,恳切道。
“太奶奶,我……”那句心里的话,梗在宋君君的喉间。她不敢说,她不能说。
“跟着你的心走,君君,你心中有世间万千,却无君复的立锥之地吗?”太皇太后又道。
宋君君在太皇太后的眼中,实在是个心肠善良的人,她嘴上不说,但心里想的,太皇太后自认为是清楚的。
“君复心中是有你的。”太皇太后缓缓道,见宋君君不说话,便又故作愠怒,出言道:“君君定是嫌皇家规矩多,言难由心,行止也不自由。你若是真不喜欢,便趁早绝了太子的心,否则,如此下去,未必不会是一桩祸事……”
太皇太后的话故作责备,宋君君听了连忙滑下坐榻,赔罪道:
“太皇太后言重,君君怎敢嫌弃皇家?皇家富贵,是君君,配不上……”
小心肝儿吓成这样,太皇太后也于心不忍,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君君不肯说的话,太子未必清楚。只怕太子没有耐心,倒是辜负了佳人。
“君君,快起来。”太皇太后免了宋君君的礼,定要她坐下身。
“我说过,你我二人,都是一样的性子。何须拘那世间俗礼?我方才与你说的,是教你先不要考虑别的,你只扪心问上一问,太子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
宋君君脑海中闪过太子和润的笑颜,定定道:“是未来夫君。”是未来难以一生一世的夫君。
“当真?”太皇太后喜笑颜开,挑了眉问道。
宋君君略一思索,点点头。
“当真。”
若不能一生一世,那么安于此刻、安定老人家的心,也未为不可。
“既如此,你该让太子知道。凭白教他多番试探猜测。”太皇太后只当宋君君是认真的,便又说。
“他……”宋君君想了想,道:“他知道我的心意。”这话她说得自己也心虚,太子仿佛一直在试探她,而她则是一直在装听不懂。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想着梁君复先前的种种表现,也推测他必定也在知道宋君君的心意的,否则不可能会违背太后的意愿,执意只娶宋君君一人。只是太后为着皇族计,又如何能真的遂了太子的愿?他在太后那儿,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呢。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宋君君战战兢兢陪着太皇太后一上午,以为平静无事时,太后的仪驾,竟然都到了长乐宫门口了。
在长乐宫门口守着的小黄门,迅速进去禀报。
宋君君一听,银耳羹顿时都不香了。不会吧不会吧,太子不是说,太后不可能不给太皇太后面子的吗?难不成是事情太大了、太丢皇家颜面了,太后要拿她立规矩?
太皇太后倒是气定神闲,只是拍了拍宋君君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慌张。
“要给太后个面子。”太皇太后朝宋君君笑笑,低声道,“君君放下,心兰也会给我这个婆婆面子的。”
这下,宋君君才放下心来,早早下榻,在一边迎候。
太后甫一进殿,宋君君便给她来了个大礼。太后先是给太皇太后行礼,而后缓缓起身,才免了宋君君的礼。
宋君君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在太皇太后身边,大气也不敢出。太后的笑容,淡淡的,宋君君就知道太后是当真生了气。
“君君一早便来陪伴太皇太后,确实是有孝心……”太后上下打量了宋君君,又敛了浅浅的笑容,道,“只是……这行为上,还是应该检点一些。”
说话间,宫人奉了茶进来,太后身边的侍女却呆站着不动,宋君君一见太后那望着桌角的低垂着的眼帘,便知,这杯茶,是要宋君君倒了。
太皇太后也向宋君君使了眼色。倒也放心宋君君,她是个聪明孩子,一看便知要如何去做。
宋君君恭恭敬敬奉了茶,太皇太后在一旁半眯了眼睛,语调和蔼,催着太后尝尝新炖的银耳羹,又缓缓道:
“……不过是在外头遇见了不平事,君君出手帮了一把罢了。被一些有心人见了,添油加醋传了去,听着,倒像是咱们皇家失了礼数一般。”
末了,太皇太后又加了一句:
“也不是什么大事,君君也已经认错了。”
太皇太后这是摆明了要护着宋君君,太后也明白,加上一大早上太子给她请安时,又替宋君君百般求情,她也不想怎么难为宋君君,训了她几句,见她态度也算诚恳,便叹了口气,看了看太皇太后,又看了看宋君君,道:
“此事一出,母后替你求情,君复今日一大早上就来请安,话里话外,也是在替你开脱。我若是定要重重罚你,只怕是母后与太子都不依的。这么多人替你求情,也足见你的品性。只是,往后要再出头,可得想想清楚了。”
宋君君听明白了,太后是不打算追究了,眼神一亮,不住地点头。
太后端了茶杯,揭着杯盖的手似有些发抖,只是低低地轻咳了几声,神情却似乎累极了。
“心兰,可是这几日雪下得厚了,冻着了?”太皇太后敏锐,见太后神色有些异样,便关切地问道。
太后笑了一笑,却说自己并无大碍。
宋君君从太后说话的间隙中,听出了些吃力的喘息,可太后固执,她也不敢出声。
“罢了。我也不打搅母后赏雪了。儿臣告退。”略坐了一坐,太后又起身,对宋君君道:
“我不会罚你,但也要给旁人做个态度来。这几日,你抄写好几遍《女训》便罢。抄完便送到未央宫吧。”
宋君君恭送着太后,嘴上是一万个愿意。
见那太后离去时,身形并无大碍,宋君君便也没把太后言谈间的呼吸声放在心上。
“太奶奶,我要先回去了……”宋君君说。她准备回去“发愤图强”,努力罚抄完,抄完就积极点儿给太后送去,这场危机也许就可完美化解。
“就要走?”太皇太后前倾着身子,道:“吃了午饭再回吧!”
宋君君摇摇头,乖巧地说:“不了。我得回去赶紧抄完,好给太后送去。”
“她不急着要。你且在我这儿好好玩儿。吃完中饭,我让宫人替你抄。”
还能这样?宋君君看着太皇太后,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
“有何不可?”太皇太后狡黠一笑,“她只要你抄,又没说要你亲自抄!且她又不会细细看每一篇。这劳什子东西抄来做什么?我让人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