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转身离去时,即便身份使然万般克制,但那眼中,分明还是有晶莹的泪花。亮亮的,太子也见到了。
“母后已逝,爱与不爱,早已无关紧要了。”
太子闭着眼,眼睫震颤,语气中的哀伤与无奈宋君君一听便知,她想想也觉得自己问的话莽撞了。
对于帝王来讲,男女之爱,恐怕是最无关紧要的。
宋君君又不知该如何回应,便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头,以示安慰。
“头发这么乱,去楼上属一梳吧。”太子将手中最后一张经文投进火苗里,转了头就对宋君君来了这么一句。
“楼上?!这儿还有楼上呢?!”宋君君震惊道。
太子拉了宋君君,走到殿内侧边,在那副江山图后摸索,忽地,图旁那看起来丝毫没有缝隙的白墙往左移去,现出一道楼梯来。
宋君君惊得瞪大了眼睛。噢——怪不得呢,怪不得先皇后过世之后,这无忧宫一直空着,没有分给其他嫔妃居住,还维持着先后在时的模样呢!这左一个密室、又一个暗道的,怎么好给外人住?
“无忧宫,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啊?”宋君君踏上了楼梯,都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你说皇后她好好儿的,整这些密室暗道的,难道是为了藏她的金银珠宝吗?
“不多。”太子答道,点亮墙上的壁灯。
“母后只是把这二楼藏起来了罢了。所幸二楼也不算大。”
太子顿步,松开宋君君的手,此时他们二人已经上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你且等一等。”太子道,低头从打开了一旁的柜子,里头放着一套弓箭。
宋君君还没猜到太子想做什么呢,便看得那太子挽弓搭箭,朝天花板中央射了个什么东西。
她刚要开口问,天花板中央便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二楼。
原来,太子方才是在点灯。
这个灯,就像是宋君君那个世界的顶灯,只不过用的不是电,而是烛油,外面包着一层白色的东西,黄色的烛火透出来,竟给滤成了白色。
她看着房间天花板中央的设计,赞不绝口。
“这个灯……没点能耐,还真的点不着哈……”宋君君仰头看着那微微摇曳的烛光,嘀咕道。她这十余年也练了射箭,不说百发百中了,十发九中肯定是有的。但要她在黑暗中盲射,成功率就不高了。
看来,这梁君复,也不是一个只学治国之道、帝王心术的太子,他竟还能有这般功夫。若是他与宋将军比射箭,宋君君都不敢说她爹一定能占上风。
“盯着我做什么?坐。此处是从前母后梳妆的地方。母后过世时,许多东西都葬进了坟茔,因而此处很空。”太子伸手,将宋君君压到梳妆台前,又将镜子转了过来,抬手拿起来妆奁里的梳子。
“这把梳子,是母后自己做的,她做过好几把一模一样的,其他的都带进了陵寝之中,唯剩这一把……”
“欸……我可以自己来吧?”透过镜子,宋君君看见了太子垂着眼温柔的样貌,忽觉不妥,便侧了身子,尴尬道。
太子闻言,手中一顿,梳子停在半空,愣了一会儿,便将梳子递到宋君君的手上,自己则坐到一旁,支着下巴,笑眼看佳人,心中想着:不急,来日方长。
宋君君梳了几下头发,便感觉到了这灼热的目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你看我做什么?没见过人梳头吗?”
“见过啊。见过母后和太奶奶梳头。母后有一头长发,夏日里洗完头,抹上桂子油后,会在院子里教我下棋。”
太子说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先皇后曾经对镜梳妆的画面。他发现,自己似乎都快要忘记母后的长相了。
宋君君知道太子这段时间都哀思甚重,便也收了怼他的心思。
此时,慎孤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
“殿下,林太师来了。正在无忧宫外等候。”
“传吧。我在侧殿见太师。”太子说着,收了目光,换了一副镇定沉稳的模样,又对宋君君交待道:
“必是为了王安华父亲之事。你梳好了,可以去正殿,或是累了,也可尽管去歇息。之后你也无需日日守在正殿。朝臣们参拜,有我在即可。只不过,未到休沐日,你不可离宫。若是思念家人了,煦明会过来无忧宫。”
“宋煦明是你的伴读,不需我想他,他也隔三差五地就得过来。你放心去吧,我一会儿梳好头就回屋!”宋君君固定着发髻,一边答道。
太子离去后,不多时,宋君君便整理好了自己的发髻。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十余年了,大齐除了娱乐活动不多、偶尔有些不方便之外,其他的,宋君君早已完全适应了。
将素银簪子重新戴进发间后,宋君君放下梳子,无意中瞥了一眼,这一眼,却如平地惊雷般震动了她,那梳子柄上,赫然雕刻着一个英文单词!
“beloved”
宋君君心下激动非常,捏紧了那把梳子,凑到眼前仔细看着。
她抚摸着深深的刻痕,字迹清晰工整,宋君君心下笃定,这横看竖看,说破天了,它都是一个单词!
太子说,这是先皇后自己亲手做的梳子,那这个岂非是皇后亲手刻上去的!
莫非,她也是与我一样的人?
那这么一来,天花板上的这个灯,就说得过去了。
宋君君心中一颤,难道皇后也是来“做任务”的?那她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呢?太子说,母后希望四海升平、国强民富,这么宏大的愿望,根本就没有实现,如今的大齐,虽也富强,但离皇后希望的,还是有些距离的。
莫非,皇后接到的任务,就是让大齐实现“不论老幼,皆有所养”的强盛?那这不就是必死的“局”吗?
宋君君想到这里,到处查看,希望能再找到能证明皇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证据。
但找了许久,真像是太子说的那般,许多东西都带走了,二楼这个房间空空荡荡,遗留下来的,只有一把梳子,和天花板上的灯。
宋君君刮着梳子柄上的字迹,陷入了沉思,又搜索着脑海里她所知道的关于先皇后的一切。
她知道,先皇后出自十多年前大齐的武将望族扈氏,父亲是抚远将军扈之鸣。扈氏曾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守卫一方太平。
但后来,陛下登基没多久,淑妃刘氏家族谋逆,扈氏出面对抗,最终搭上了几乎整个家族。
镇远侯刘氏覆灭了,扈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按照宋君君这个后来人的角度看,整件事情都非常诡异。她甚至都在猜想,也许当年淑妃母族并未谋逆,也许就是有人为了削弱这两个望族而设的局。
宋君君来无忧宫前,只知道皇后出身尊贵,嫁入皇家,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意思,是父母之命。
可方才听了陛下的话,又觉得,也许他们二人,确实相爱过。
从太子口中,又可以得知,皇后是个心有天下、仁善宽厚的好母亲,临终前都在挂念着大齐。
别的有关于皇后的,便没有了。而无忧宫她存在的痕迹,也就只有眼前这一把刻了英文字迹的梳子,和楼下神龛上的牌位。
“她到底是不是和我一样的人呢?”宋君君坐在梳妆台前,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