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起,夏叶落,慎言悄然离去。太子伸手接住了一片泛着枯色的樟树叶,想起来多年以前,那没来得及昭告天下的太子妃……
太子幼年就曾预选过一次太子妃。那时,他刚刚成为储君。
那一年的选拔,比这一次还要低调。太子甚至都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待选的女公子。
太后给他送去待选图册,他虽不情愿,但没有实力反对,于是,便听从太师林余的建议,几经排查,最终从待选图册中圈出了礼部叶侍郎的女儿——叶晚心。
她是个怎样的人,太子并不清楚,他连本人都没见过。只知道,她的长姐叶晚鸢,温柔大方,嫁给了嵘王,成为了嵘王妃。
叶家低调守规矩,又是诗礼之家,嵘王妃也做得很称职,太后也没有异议。
然而后来,皇帝的诏书还没来得及写完,就传出叶家女公子突发急病过世的消息。
此事一出,太子定亲的消息才被人知道。
而京城人人都说,是叶家命中福薄,无福消受一门两女嫁入皇族的福气。
太子恨极了这般谣言,虽不信,却听进心里去了。他长在宫中,借这些鬼话来粉饰真相的惨剧,他见得太多了。
于是,他便有意去查。一查,就出现问题了:叶晚心当时只有十二岁,但身体一向健康。被选中后,却立刻暴病身亡——说是急病,可慎言掘坟验尸,证实是中毒。
她居于深闺,又能和谁结怨呢?而更可疑的是,这选太子妃的事,根本就没有昭告天下,宫中只有太皇太后、太后、何贵妃知晓而已。
就连诏书,都是太后亲自去皇帝那里求的。
叶家女过世后,宫里新进的姜才人也死了。
太子身边的慎言奉命去查,竟发现二人都是死于同种毒药……
“殿下,您还在想叶家的事吗?”慎孤走到太子身边,见他一直出神,便问。
“查得差不多了?”太子喃喃道,像是在问慎孤,又像是自言自语。
“回殿下,差不多了。证据充足,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了。”慎孤答道。
“兹事体大,且不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太子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又问慎孤:
“你觉得,宋君君,合适吗?”
“殿下,慎孤不知宋家女郎是否合适。但殿下的决断,必是深思熟虑过的。”
“护好她。本宫不能对不起宋煦明,更不能对不起宋将军。”太子将手中的叶子扔进了阳光下,对慎孤吩咐道。
叶晚心一事,太子自责多年,自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今他也生怕宋君君“急病而亡”,可宋君君哪里知道这些?她满脑子只有未完成的任务。
这不,刚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她坐在马车上,抚摸着手中太皇太后赠给她的鲤鱼佩,就开始盘算了:
太皇太后确实喜欢她。具体是为什么,她暂时不知道。
但是,她可以借此接近嵘王夫妻:嵘王也是太皇太后的重孙,且嵘王妃经常进宫问太皇太后的安。
只要有机会接近了,总能想出方法来。
一路上,宋君君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她完成终极任务后,重返现实世界的画面。
只是现实世界中,却也出现了太子的模样……
他披着金边鹤氅,就站在栀子花旁边,衣袂染香,浑身带着光晕,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君君。”他笑着说:“你可愿意与我共赴白头,一生一世?”
“君君。”太子向她走了一步,鹤氅金边在阳光中闪烁,“留下来吧,和我一起。君君,留下来吧……”
这一声声的呼唤,听得宋君君是汗毛倒竖,那太子一直在朝她走近,可她却始终躲不开。
往左走,是太子,往右逃,还是太子。
“我不留下来!”宋君君使出全力,高喊一声。
夏夜凉风穿堂而过,吹到宋君君的鼻尖。熏香的气息使她迅速清醒。
呼——幸好是个梦啊。
宋君君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醒了?”
太子的声音?!
宋君君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又在东宫正殿的地上。
太子殿下又在她的正前方高榻上端坐着,正支着头,歪着脑袋,看着她,似乎是等了很久一般。
殿中烛火葳蕤,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慎言拍晕带走的乞巧之夜。
等等!不会真的回到那一晚上了吧?
宋君君迅速低下头去,查看自己的衣服。
幸好幸好,这衣服还是她自己的,不是东宫侍女服。
“做噩梦了?”太子走了下来,见她如此反应,背了手,扭过脸去,嗤之以鼻:
“本宫对你没兴趣!”
我对你才没兴趣呢!宋君君翻了个白眼,腹诽道。
“你起来吧。起来回话。”太子说着,走到一旁的桌案前坐下。
“谁把我弄过来的?!我不是在马车里吗?”宋君君懒得起身,索性就坐在地板上,调整了一下方位,仰头望着太子。
“本宫请你过来的。”太子面无表情,道。
他确实是吩咐慎言去请宋家的女公子。可是这慎言作为他的暗卫,平常“请”犯人请习惯了,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对于宋君君,慎言也是尾随着出宫的车马,在拐角处射出飞针,直接把宋君君给迷晕了。
紧接着,趁着夜色扛了宋君君就到东宫内院,一路上,无人发觉。
连赶马车的内侍,都是一直到了宋家门口,见马车里的女公子一直不下车,才知道人已经不见了。
“……你就是这么把我弄过来的?!”宋君君听了旁边慎孤的解释,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那……那我爹娘没报官吗?你怎么能……”
“本宫让你堂哥去解释了,你无需担心。”太子截断宋君君的话头,朝她示意:
“你先坐下,本宫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真有你的!想得还真全面。宋君君起身,拍了拍屁股,坐到太子示意的座位上。
“如果是不还十万两的事,那免谈!”
“我是不会退让的,我就要黄金十万两!”
“宋小姐,此事我们太子……”慎孤听不下去,想辩解几句,太子却摆手让他退下。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能告诉我,你要这许多黄金,做什么?”太子耐着性子,也不急躁,缓缓开口道。
“不做什么,就存着!谁会嫌钱多呀?”
“宋将军并不是爱财的人,怎么你偏偏是个守财奴?可是在外头欠了赌坊的赌债,逼不得已向我勒索?”
“本小姐逢赌必赢,怎么可能会输?!”宋君君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反正我要这钱,绝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完成任务,本来就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啊。
可太子冷着一张脸,眉头微皱,他会信这话,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