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抛橄榄枝

听赵金宝说自己没办法在官府做事,顾云霁目露诧异,疑惑地将他打量一番:“为什么这样说?可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让你不敢回国?”

“那倒没有,只是……”

赵金宝吞吞吐吐的,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顾虑,一边犹豫着,一边似含畏惧地瞟了顾云霁两眼,最终还是咬咬牙,索性坦白:

“实话告诉您吧顾大人,我并非是幼时跟着长辈出海,而是亲戚犯了罪,怕被牵连不得已逃亡到海外的。现下我在家乡的户籍已消,亲朋全无,只怕官府如今都还留着我的案底,我又如何回得去?”

顾云霁没料到还有这回事,眼睛微眯:“……犯了罪?具体犯了什么罪?是你什么亲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云霁做了多年的官,多少养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此刻他把脸微沉,看着跟方才亲和的模样大不相同。赵金宝本就心虚,这会儿更是羞愧得脸都红了,嗫嚅着道:

“……是我远房一个表兄,他年轻的时候不学好,竟倒卖起了私盐,一朝事发,官府找上门来,他自己倒是事先逃了,却害得我们这些亲戚受牵连!”

“当时官差们抓不到人,没法跟上头交代,就让我们凑齐一百两银子充作‘赃款’,此事就算结了。但我们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也是我爹糊涂……走投无路之下,出了个携家投奔南洋亲戚的馊主意,于是便逃了。至于是什么时候,怕是……惠宗年间的事了……”

赵金宝越说声音越小,把头埋得低低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刚开始见顾云霁搭话时就瑟瑟缩缩,想来是害怕被官府追责。

顾云霁闻言了然,心中一松,脸上重新露出笑意:“原来如此,我还是以为是什么罪呢,根本不要紧的,是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听完赵金宝的讲述,顾云霁便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无非是亲戚中出了个犯法之徒,本地官差不作为,横行乡里,抓不到犯人,就把责任和压力转移给老百姓。犯人逃了,作为犯人的亲戚,赵金宝一家人自然是首当其冲。

至于那所谓一百两银子的用来充作“赃款”的钱,多半也是官差们随口胡诌的。顾云霁当了多年的地方官,对底层吏目们的嘴脸再清楚不过,有的人与其说他们是官差,倒不如说他们是匪徒,行为处事和恶霸没两样。

只可惜赵金宝一家人胆子小,实在是不禁吓,真以为自己被贩卖私盐的亲戚牵连,犯下了大罪,不得已这才出逃海外。

实际上,且不提亲戚关系疏远,赵金宝一家人根本不可能被牵连。关键时下地方法治不严,贩卖私盐屡禁不止,要是情节轻微,犯人可能做几年苦役就算完了,大多数都不会受到更严重的刑罚。

更别说那是惠宗年间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往事烟消云散,说不定当初恐吓赵金宝的那些官差都死了不少,哪里还能追他的责。

想明白这些,顾云霁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在上层人看来不起眼的一些小事,落在普通人身上很有可能就沉如万钧,赵金宝一家人因为官差的几句威胁,就吓得背井离乡,流亡海外,如今在西洋人手底下讨生活,生计十分艰难。

赵金宝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顾云霁若此时告诉他真相,说他其实无罪,对方怕是要崩溃。

于是,顾云霁编造了个善意的谎言,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只说这两年朝廷法律有变,免除贩卖私盐连坐之罪,赵金宝如今是自由之身,不必害怕官府追究他的罪责。

果不其然,赵金宝闻言激动得眼泪汪汪,话都快说不清楚:“大,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我……我无罪?我能够老家去了?”

顾云霁微笑点头:“不错,你无罪,你随时都能够回家。而且我可以代表官府向你保证,凭你这一身制造火炮的技艺,只要你肯来,我们一定给足丰厚的待遇,必不会亏待你。”

“别的地方我尚不清楚,就说绍兴府,给普通枪炮匠的待遇是包吃包住,每天工钱五十文。如果技艺高超,甚至有创新发明的能力,那报酬就更高了,一次拿个几十两银子的奖金也并非是不可能。”

赵金宝听得眼睛瞪大,一脸的不可置信:“包吃包住就算了,工钱居然有五十文,甚至还有奖金?!老天爷,这怕不是神仙窝才有的日子,顾大人您当真没哄我?”

顾云霁失笑:“我哄你做什么?我说的千真万确,到时候若有一字是假,你尽管找我来要说法。神仙窝的形容是有些夸张了,不过人都是恋家的,相比起在外头吃苦受累,家乡不就是自己的神仙窝吗?”

这话可谓是说到赵金宝心坎里了,若非万不得已,谁会想要离开自己的家乡?

当初他跟着父母长辈投奔南洋亲戚,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几年之内双亲接连离世。剩他一个人在海外摸爬滚打,后来几经辗转,靠着机缘巧合学来的制造火炮的本事,这才勉强在佛郎机人手底下讨了口饭吃,中间有多少辛酸泪,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得到顾云霁的肯定回答,让他知道他不仅可以回家乡,还能到官府做事,拥有一份稳定的生计,这叫赵金宝如何不心动?他恨不得生出双翅膀,连行李包袱都不要,就立刻下了这西洋人的船,飞回自己的家乡去。

顾云霁言笑晏晏地望着赵金宝,适时抛出橄榄枝:“怎么样,要不要辞了佛郎机商队的差事,回国来做事?要知道,官府如今可是相当缺你这样经验丰富的枪炮匠。”

听了顾云霁的话,赵金宝的双眼瞬间亮起,然而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复又低落下去,苦笑道:“想自然是想的,可您瞧我现在这样,走得了吗?”

“除了我以外,商队里还有还几个华夏枪炮匠,佛郎机人的火炮制造我们全程都有参与,知道了他们那么多技术机密,您觉得佛郎机人能放我们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