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一过,顾云霁正式到绍兴府衙开始上任。
因为到绍兴府的时间早,顾云霁这大半个月已经将府城及周边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不像是当初到叙州府上任时那般两眼一抹黑。
但知府总归和通判不一样,当顾云霁头一次穿上红色官服,踏进府衙大门之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绍兴府地处江南,经济、农业都很发达,纳税粮四十余万石,是名副其实的“上等州府”。官员配置也很齐全,除知府外,还有一名同知,两名通判,根本不存在代职或是职位空缺的情况。
上值第一天,公务是其次,首先要把府衙上下的情况给了解清楚,尤其是主要的几位官员。
同知名叫简元思,四十来岁,进士出身,面相看着很和善,笑起来眯眯眼。顾云霁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既没有过分谄媚又不失恭敬,相处的分寸拿捏得很好,让顾云霁很舒服,不用费尽心思地客套说场面话。
其中一名通判叫做杜朋,举人出身,性格似乎比较内向,不知是不是顾忌顾云霁的身份来历,对他畏大于敬,说话时吞吞吐吐,显得有几分紧张。一和他搭话就脑门冒汗,搞得顾云霁都不好意思问他问题了。
另一名通判傅子达,说起来也是有缘,和顾云霁同年中第,名列三甲,当年殿试放榜后一直在外为官,三年前才调到绍兴府担任通判。
傅子达很年轻,感觉比顾云霁大不了几岁,说话温温和和,脾气很好。或许是有同年的情谊在,又或许是年龄相仿,顾云霁一见他就投缘,简单接触下来,对他很有好感。
类似的人都是互相吸引的,顾云霁对傅子达有好感,傅子达同样对他也印象不错。
从一开始的公务介绍,聊到府衙现在的情况,再聊到对绍兴府未来的规划发展。傅子达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宏伟蓝图”,顾云霁听得认真,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甚至还主动和他讨论起了细节。
傅子达往日和别的官员说起这些,对方总会露出或多或少的不屑,觉得他年轻,好高骛远,这些东西太遥远,不够现实。如今见顾云霁如此认同自己,他顿觉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其实在顾云霁看来,有的官员“好高骛远”的评价并非毫无道理,傅子达才脱离书本没几年,有些想法比较天真,确实不适于运用在现实中。
然而一腔热血的年轻官员太过稀少,顾云霁一看到傅子达,就想起自己初入官场的时候,不由得对他有了更多的耐心,多多鼓励一番,说不定将来真能做出一番事业。
总而言之,初步接触一番后,顾云霁对绍兴府现有的官员印象还不错——至少是该上值就上值,该做事就做事,没有当甩手掌柜或是一上来就向他行贿的情况了。
简单认识之后,其余官员陆续离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处理公务。为了方便,顾云霁只将傅子达留了下来,向他了解绍兴府现在各方面的基本情况,以便尽快上手。
正聊着,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大粗嗓门的嚷嚷声:
“……那条路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还没修好、还没修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他爷爷的,你们这群文官真是喝马尿的,这么点后勤保障的小事都做不好,朝廷的禄粮真是喂了狗了!”
听着这粗俗的骂声,顾云霁微微皱眉,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大门砰的一声被人粗鲁推开,一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看装束,这人应当是个武官,身材壮硕,体型高大,满脸的络腮胡,鼓着一双虎豹似的眼睛,仿佛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温声细气,说个话震得房子都要抖三抖:“简元思呢?给老子出来!”
傅子达见状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挤出个笑容迎上去:“邱将军,您怎么来了?简同知他正忙呢,来来来,先坐下喝杯茶,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邱武刚却是不领情,随意一抬手,没使多大的劲儿,就将傅子达给推了个趔趄,不耐烦道:“少给我来这套,谁有空喝你那破茶?老子军务繁忙,今日来就问你一件事:沼泽塘边的那条路,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
傅子达讪讪笑道:“邱将军您又不是不知道,沼泽塘的路真的是不好修。别的地方简单除去杂草,平整路面,修条土路就够用。若是垫些碎石头混着沙土夯实路基,再铺上石板,那就是顶好的官道了。”
“可是沼泽塘那片地方土质松软,含水量大,人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更莫说修路。普通的碎石根本不好使,须得填入大量质地坚硬的石头,将整片区域的泥土夯瓷实了才行,石料用量太大,短时间内真的调不过来。”
邱武刚生得皮肤黑,眉毛也是又浓又粗,稍微一冷脸,就凶恶得跟个煞神似的,瞪着傅子达:“你这是在跟老子抱怨?”
傅子达脸色一僵:“……哪敢呢,邱将军您劳苦功高,我们怎么好意思在您面前抱怨?我这也是如实述说我们的难处嘛……”
“我管你们有什么难处,反正得把这条路给修好了!到时候耽误了粮草物资运输,害得我们前线打了败仗,让你们府衙的这帮官员吃不了兜着走!”
邱武刚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我是朝廷的武官,既然驻扎在绍兴府,那就只管做好我的事,尽力剿杀倭寇。你们作为文官,上阵杀敌做不了,后勤保障总得做好吧?”
“一天只会玩弄笔杆子,给自己写漂亮的政绩向上官邀功,结果到头来连条路都修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一帮废物!”
傅子达被骂得脸色发苦,然而知道眼前这位大爷自己招惹不起,只得默默忍下这口郁气。
见傅子达毫不还嘴,邱武刚将他的忍让视作懦弱,心中愈发不屑,鄙夷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你们!就你们这没骨头的样子,若有一日敌人打到你面前,怕是刀都拿不起来,只能吓得尿裤子!”
傅子达可以忍受叱骂,却忍受不了侮辱,气得脸色涨红,当即激动地反驳道:“你欺人太甚!我傅子达虽为书生,但也是有骨气在的,才不是吓得尿裤子的懦夫!”
“若真有那一日,就算连刀都拿不起来,我也一定拼尽全力,能杀一个敌人是是一个!实在不行,大不了自刎殉国,保全此身清白,宁死不做亡国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