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外柔内韧

徐书华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女儿家,身子本就娇弱,怀孕之后更是比从前容易感到疲累。在前厅被王夫人训斥罚站了大半个时辰,还险些受了责打,这会儿被顾云霁抱在怀里,她已是小脸苍白额冒细汗,连攀着他脖子的手臂都失了几分力气。

顾云霁心里揪疼,将徐书华抱回屋子之后,不顾她的推脱安慰,硬是大晚上地遣了旭冬去请郎中来,大有不亲耳从郎中嘴里听到一句“平安”就不罢休的态势。

郎中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医术虽然很是精湛,但人上了年纪动作不免有些慢吞吞,诊起脉来细致稳重,半天给不出个结论,等得人心里焦急。

郎中越是不慌不忙,顾云霁的心就悬得越高,再不复方才在堂上的从容不迫,紧张担忧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偏偏还不敢贸然打扰郎中,只得耐着性子,心神不宁地等待下去。

就在顾云霁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郎中总算是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令夫人这是气力消耗过度,身子虚累,好在没什么大碍,多休养休养便好了。保险起见,老朽还是开服药稳稳胎,以后莫要再如此劳累了。”

顾云霁闻言松了口气,送走郎中之后,看着徐书华喝了药面色好转了几分,一颗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徐书华怀着孕,又因为站得时间过长,小腿已是有些浮肿了。顾云霁一边轻柔地给她揉着腿,眉眼染上心疼,自责道:“怪我,我若是能够再早回来一点,也不会让你受这罪。”

徐书华安慰道:“你是在衙门里忙公务,又不是吃喝玩乐故意不回家,怎么能怪你呢?何况今日之事你我都没有预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太苛责自己。”

说起这个,顾云霁有些不理解:“说来也怪,即便母亲气你不收她给的通房,也不应该发这么大的火啊?上来就是罚站训斥,还差点动了家法,突然之间就向你发难,一点预兆都没有。”

徐书华道:“其实自我们成亲过后,母亲暗示过好几次让我往你房中塞人,只不过我都当做没听见给挡回去了。一来二去的,她心中对我渐渐积蓄起了不满,我今日堂而皇之地拒收通房,可不就成了点燃炸药桶的导火索了吗?看起来毫无征兆,实际上都是有迹可循的,并不奇怪。”

徐书华语气轻松,顾云霁却是听得眉头微皱:“这些事情,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徐书华笑了笑:“些许小事而已,哪就值得频繁拿出来说嘴?况且你不是不喜通房吗?你平日里公务已经够忙的了,这些事告诉你也是让你烦心,还不如不说。”

徐书华累得厉害,这会儿喝下药窝在被子里眉眼低垂,说话起话来声音虚虚柔柔的,像一只乖顺的猫儿。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婉柔弱的女子,半个时辰前还在堂上公然顶撞婆母,宁可受罚也不收通房,脾气又犟又直,明明处于弱势还不愿退让,半点不肯在人前示弱。

徐书华的性子外柔内韧,善敛锋芒,看似易折实则韧性极强,这一点顾云霁早就意识到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现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环境下,少年时就敢与西洋人来往交游,涵养出一身难得的才华与学识。

见她明明虚弱到脸色发白,还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顾云霁一边气闷,一边又忍不住心疼:“母亲逼得那样紧,你完全可以直接收下那两个通房,大不了等我回来再还给她就是,如此也可免去一顿责打,毕竟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何苦非得当堂驳她?连句软话都不肯说,我今日若回来得再晚一些,你岂不是真的要受了打?”

徐书华软着声音,三两句话就将他哄得没了脾气:“我就是估摸着你快回来了,所以才敢那么说话的。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撑腰,不会让我挨打的,事实证明你做到了,不是吗?”

顾云霁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通房可以不收,但一旦收下了,想要还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徐书华不希望他为了两个通房,就跟嫡母王夫人闹得太僵。

可徐书华就是因为太替顾云霁着想,反而忽略了自己。实际上顾云霁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没有把握,她之所以敢那样顶撞王夫人,并非是有恃无恐,仅仅是因为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已。

见顾云霁还是绷着脸,徐书华轻轻一笑,去勾他的手:“再说了,我坚持不收通房,也是怕你不高兴嘛。”

顾云霁挑眉,反问道:“只是怕我不高兴?”

徐书华瞧出他的在意,沉吟一瞬后,坦然道:“当然,我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顾云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瞬间眉目舒展:“这就对了,你就是要不痛快,还要抢在我不高兴之前就不痛快。不仅要不准我收通房,还要不准我纳妾,不准我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准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听他越说越离谱,徐书华轻捶他一下,笑骂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过分?若真是那样,我不成了度量狭小的妒妇了?你也不怕别人说你惧内?”

顾云霁不以为然,反而很有些骄傲的样子:“自古体力男强女弱,若真要较量起来,大多女子是比不过自己丈夫的。所谓丈夫‘惧怕’妻子是假,疼爱妻子、不忍以强压弱令其伤心才是真。可见惧内者,方是光明磊落之伟丈夫。”

徐书华哭笑不得:“你哪来的歪理?”

顾云霁不满:“什么歪理?正理!”

“先不说男子,就说女子,世间哪个妻子不想要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可惜男人们三妻四妾成了常态,女子们管不住丈夫的心,也不敢管他们的身,便只好自欺欺人,以贤良大度自居,糊弄自己罢了。”

“你看二嫂,她为二哥纳了满院子的通房妾室,大度的名声是有了,但她的日子可因此过得舒心不曾?有的男人自己花心,做不到一心一意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用‘惧内’来挤兑那些爱护妻子的男人,实在可恶。”

顾云霁一脸不齿,边说边骂,大有要与那等“花心”男人割席的架势,看得徐书华是眉眼含笑,心头阴霾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