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松江府到北京赴考的一路上,但凡是途径某个城市,顾云霁总要到首饰店去逛逛,买些脂粉、钗环之类的女子饰品。如此多番下来,便攒了不少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大包。
别人若问起来,顾云霁就立刻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程炎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他是买给谁的。
如今既然见到了徐书华,还不赶快拿出来哄心上人开心?哪怕是从中挑一件做礼物也好,总胜过在这干坐着,真是榆木脑袋。
这样想着,程炎用手肘轻轻碰了下顾云霁,低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快拿出来送给人家啊。”
“给徐小姐准备的礼物”,程炎这话说得有些刻意,放在当前的场合更是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一道道视线,顾云霁耳尖微红,补充道:
“……是准备了点东西,但不是单给徐小姐的,徐大公子也有。”
说着,顾云霁命旭冬取来两个包裹,先是从里面拿出一套文房四宝,递给徐承裕:“本来应该当面给徐大公子的,但今日不巧,只好请老师转交了。”
对读书人来说,文房四宝可谓是最妥当的礼物了,不一定特别合对方喜好,但对方一定用得上。虽说显得有些寻常普通,但至少客观实用。
看着徐承裕收下之后,顾云霁的目光在徐书华身上顿了顿,然后才转手去解另一个包裹:“这些,则都是给徐小姐的了……”
这些?到底有多少?徐书华看着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裹,疑惑之余,又不禁有些好奇。
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大叠明丽鲜艳的布匹,在阳光下溢着淡淡色彩,表面顺滑柔亮,一看就是好料子。
顾云霁将布匹一一在徐书华面前摆开来:“途径苏州时,我见城里的绸缎庄出了好多时新的料子,样式都很不错,只是不知道徐小姐喜欢哪种,便每种都买了一些。”
淡粉、烟青、水蓝……看着面前的这些绸缎布料,徐书华心头一股暖流涌过。
顾云霁嘴上说不知道她喜好哪一种,但实际上挑的都是些比较素雅的颜色,这也跟她平日里常穿的衣裳颜色相对应,看来他真的有记在心里。
徐书华是女子,纵然她胸罗锦绣,眼界喜好比寻常大家闺秀要开阔些,但身为女儿家,怎么会不喜欢华丽漂亮的衣裳首饰呢?《天主教要》送一次就够了,顾云霁这次若再送些生硬死板的书本,恐怕连徐承裕都要敲着他脑袋骂木头了。
真要论起来送女子的礼物,布匹绸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裁什么样的衣裳,采用什么样的款式,全凭主人心意,选择权掌握在收礼者自己手里。如此既妥帖合适,又不显得过分暧昧,以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顾云霁这分寸拿捏得很恰当,一点都不曾逾矩。
半年未见,顾云霁果然是一如往昔的端方君子。只不过,他其实完全可以稍进一步的……徐书华微微垂眸,藏起眼底那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
程炎见状瞪大眼睛,偷偷扯了好几下顾云霁的衣裳,眸中满是询问,一脸你怎么送了这个的表情。这些绸缎布匹虽然材质上佳,价格不菲,但从礼物的标准来看毕竟太过普通,难免让人家觉得他态度敷衍,不够重视。
顾云霁明明买了那么多钗环首饰,每一件都是仔细挑选过的,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绸缎好。再说了,他与徐书华的关系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即便突破一点规矩礼数,送些稍显暧昧的礼物又怎么了呢?没有人会纠结这个的。
面对程炎的眼神质问,顾云霁恍若未见,神色依旧平静温和。
不管怎么说,收到心上人的礼物总是高兴的,徐书华眼底落寞一闪而过,很快又欣喜起来,微笑时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多谢顾公子,礼物我很喜欢。”
等顾云霁送完了东西,徐承裕不忘为师本职,竟心血来潮地当场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课,硬是把其乐融融的师生相见变成了一场学问考试。
考校来得突然,但顾云霁从头到尾不慌不忙,对答如流,性子看着比离开书院前还沉静几分。徐承裕心中满意,点头笑着道:“嗯,功课没退步,心性也有长进。想来到礼部去考会试应该对你影响不了什么。”
顾云霁闻言疑惑道:“礼部?会试不是在贡院考吗?临时换地方了?”
徐承裕道:“你应该还没听说吧,根据今日清晨刚发下来的圣旨,刑部尚书顾远晖已经被正式任命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作为主考官的近亲属,你、还有顾大公子,都要遵循回避制度,由朝廷另设考场另派考官进行考试。”
“按照往年惯例,回避考生都是统一在礼部考试,所以明年三月程炎还是照常去贡院,但你和顾大公子要去礼部考会试。”
顾云霁始料未及,问道:“那我们和其他人的卷子是一样的吗?”
徐承裕摇头否认:“不一样。回避是为了防止主考官暗中徇私,所以你们的卷子是单独出的,阅卷也是单独阅卷,不会和其他考生混在一起。但成绩还是所有人拉通排名,从高到低依次录取三百贡士。”
顾云霁眉头轻蹙,不无担忧地道:“考试题目不一样,阅卷官评判成绩等级的标准自然也不一样,其中难免有偏颇,这岂不是很不公平?”
徐承裕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回避的考生虽然人数少,但朝廷从来没有过轻视,无论是试题拟定还是考官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后进行成绩评定时自然是万分慎重,虽然不可避免会存在一些偏移,但总体来说差距不大,不会产生多大影响。”
见三人都有些忧虑,徐承裕又宽慰道:“其实在哪考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换个地方而已,说起来礼部的环境还比贡院好些,至少没那么冷。”
说的也是,反正在哪都是一样的考,只要自身水平过硬,能考中的自然考得中。这样想着,顾云霁心情又轻松起来,自我调侃道:“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进礼部,居然是因为考会试。”
程炎笑道:“云霁在贡院都能考中解元,这要是去了更有书香氛围的礼部,怕不是得考个会元回来?”
徐承裕哈哈一笑,随即看向顾云霁:“这我可就得提醒你了,科举回避毕竟带了点避嫌的意味,考官虽然不会区别对待,但若是遇见特别优秀的答卷,也会适当压分,避免考生名次过高招来非议。你可别对自己的名次抱太高期望!”
顾云霁摇头失笑,无奈地道:“老师,您也太看得起我了,会试能中已是万幸,怎敢奢求会元?再说了——”
说着,他顿了顿,眸中露出自信的狡黠:“会元哪有状元好?会试要回避压分,殿试总用不着吧?届时天子殿前簪花戴帽,东华门外打马游街,这难道不比会元的名头更加飒爽气派?”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厅上欢声不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