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鹿溪书院马上就要闭院,学生们早早便收拾起了行李,准备回家应考。那些住得近的,不过十天半月的路程便能到家;住得远的,怕是光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好几个月。
为了节省时间,很多学生都选择到考场所在城市去备考,特别是他们当中已经考过乡试的举人,干脆就决定离开鹿溪书院之后直接前往京城,等待明年三月的会试。
鹿溪书院这回闭院,下次开课就是大半年后。一前一后相隔这么长的时间,若是此番考中,自然就欢欢喜喜地等待授官上任,若是不中,又得灰溜溜地回来继续读书。
于是,要不要留下些行李在书院,给自己明年回来留个退路,就成了学生们纠结的一大难题。
但无论他人如何纷纷扰扰,也影响不了顾云霁,哪怕是离开书院的前一天,他也照样雷打不动地前去给徐承裕交功课。
看到手中完成得一丝不苟的功课,徐承裕点了点头:“书院明天就要闭院了,人家这会儿都忙着收拾行李,你居然还能沉下心来做功课,倒是难得。”
“书院闭院是为了让我们回去参加科举,把功课做好也能增长自己的学识,同样是为科举做准备,没有谁先谁后的道理。”顾云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再说了,我行李就那么些,没什么可收拾的。”
徐承裕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着眉问道:“听说你和程炎不仅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还把苏旗的东西也带了不少,连他的蛐蛐儿罐子都没放过。打包得这么干净,不准备回来了?”
听到徐承裕话语里的调侃,顾云霁笑着回望他,自信反问:“难道您希望我们回来?”
“那还是别了!”徐承裕想都没想就直接否认,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教了你们两年半,我可算是教够了,这次走了就别回来,我一点都不想在明年开课的时候看见你们!”
徐承裕表面上很是嫌弃,实际上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希望顾云霁等人此次一举登科,再不用回来继续读书。看着他这口是心非的样子,顾云霁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高考结束后,那些明明心里十分不舍,却还要装作把他们“赶出”学校的老师们。
前世今生虽不相同,但老师们的拳拳爱生之心,却都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顾云霁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临近毕业的怅然,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
他抬头看了看屋内的陈设,这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这两年半以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这次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看到顾云霁不住地抚摸着手边的桌子,眸中满是留恋,徐书华轻勾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怎么,顾公子是看上了这张桌子?你若实在舍不得,我们便将它赠予你留个纪念。”
顾云霁动作一顿,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红着脸低声道:“不、不用,我只是觉得从前在书院的日子里,我天天都来交功课,与这些桌椅花木相处了这么久,这一下子要离开了,我有些不适应。”
“何况这次与你们一别,就是好几个月见不上面,我不是舍不得桌子,而是舍不得……”
舍不得人。
顾及着徐承裕还在一旁,顾云霁没有把话说完,但徐书华还是听懂了。
她睫毛微颤,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抬头,正好对上了顾云霁那双澄澈深情的眸子。
或许是临近离别,少年浓烈的情感溢了满腔,眼底的眷恋藏都藏不住,炙热的目光灼得徐书华心口一烫,瞬间化成了一汪荡漾的春水,柔软得不成样子。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移开眼睛,就那么静静地回望着他,此刻仿佛天荒地老。
“咳咳咳!”
耳边传来几声不自在的咳嗽,二人回神,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慌慌忙忙地别过头去,和对方错开视线。
徐承裕扫了一眼含情脉脉的两人,拍了拍顾云霁的肩,貌似无意地道:“没什么舍不得的,书院闭院之后我会带着书华回京城,等你考过了乡试,明年参加会试的时候自然就能和我们再见面了。”
言下之意是,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顾云霁只有顺利登科考中进士,他与徐书华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否则什么都白搭。
顾云霁连忙恭声应道:“弟子此番回去一定日夜用功,必不让老师失望!”
徐承裕满意地点点头:“嗯,你的实力为师是知道的,正常发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只要放平心态就好,不要太辛苦自己,累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说着,他又道;“好了,天色将晚,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就不用再来辞行了。”
顾云霁闻言朝他深深作了一揖,正式告完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山长宅院。
次日清晨,学生们天不亮就起来整理行装,做着出发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走出山门,顾云霁和程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们生活学习了两年半之久的鹿溪书院,心中不禁有几分感慨。
拜师、皇帝驾到、半年考、游艺会、方子归离开、安置流民……一件件往事在顾云霁心头划过,泛起阵阵旧日的涟漪。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就如同挂在山门之上的御赐牌匾一样,鲜艳依旧。
一切都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顾云霁目光悠远,仿佛穿过两年半的时光注视着初入书院的自己——那个好奇,忐忑,又满怀期待的稚嫩少年。
程炎静静立了片刻,突然轻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云霁,我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了。”
顾云霁侧头看着他,目光笃定:“我也这么觉得。”
程炎失笑,忍不住捶了他一拳:“这么自信?新科进士顾云霁?”
“你不也一样自信吗,新科进士程炎!”
“那还是我自信一点,因为我觉得我的名次比你高!”
“这可说不定,要知道我考第一的时候还多些,万一我是状元,你是榜眼呢?”
……
两个少年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只留下默默伫立在原地的山门,牌匾上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字迹清晰耀目,一如昨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