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盛气凌人

虽说流民的安置事务冗杂,但任英泽作为杭州府提学官的外孙,没人敢真的指派他做什么粗活累活,多数时候是给个挂名的管事之职,让他在工地上面监监工,做个安静的吉祥物便好。

但任英泽并不想只做个吉祥物,在他眼里,监工可以随意教训手下任何一个人,既气派又威风,很好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是以他现在每天不是昂首阔步地大摆管事的派头,就是对底层的民夫官兵颐指气使,动辄打骂,仿佛这样才能显露出他地位的高贵来。

大家对任英泽早有不满,但又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说什么,每每遇到他刻意刁难,都只能忍气吞声,心里却默默祈祷着什么时候能来个煞神,好收了他这个搅事难缠的小鬼。

这一日,一个捕快领着一些兵丁来到了工地上,对着任英泽躬身说道:“任公子,这是知府大人新调派过来的一百个士兵,说是补昨天抽调出去的衙役的缺,您看将他们安在哪里监工比较好?”

任英泽刚狠狠教训了一个糊墙的泥瓦匠一通,这会儿他扬着下巴叉着腰,正是气焰骄横的时候。闻言他轻抬眼皮,睨了这些官兵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监工的事情由我总领,处处都很妥帖,人数已经够了,倒是其他地方还缺人手,还是派他们做别的事吧。”

听得此话,捕快笑容一僵,但他知道这位主儿肆意妄为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于是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讨好地问道:“那任公子觉得将应当派他们做什么?”

任英泽转头把四周看了一圈,随意说道:“我看泥瓦工还缺几个,就让他们去脱土坯糊墙吧。”

闻言,身后众官兵都是面容一滞,斜着眼冷冷地望向任英泽,周遭的气势顿时沉抑下来。

这些官兵原属定国公麾下的铁骑营,常年驻守在边关,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铮铮战士,纪律严明战功斐然,不是普通卫所屯兵可比的。只是因为近年来四海太平边疆稳定,朝廷为了削减军费开支,就将部分边兵调回内地各卫所做屯兵,原本的屯兵则遣散回乡,专事农业生产。

即便他们如今退出前线不再打仗,可骨子里的军人骄傲仍未磨灭,若是站岗监工也就罢了,可任英泽居然想要他们去糊墙,这无疑是对他们人格的侮辱。

捕快见状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劝道:“任公子,这怕是不妥吧。脱土坯糊墙需要专门的泥瓦匠,他们又没干过,哪懂这些啊,万一到时候干砸了还拖误工期不是?”

任英泽对他质疑自己的决定感到很不满,不耐烦道:“卫所屯兵又不是募兵,需要时刻预备着上阵杀敌。他们大多也是农户出身,闲时农耕战时打仗,这种日常活计都是做惯了的。怎么可能真有对此一窍不通的?你少糊弄我!”

捕快一脸为难:“任公子,不是的,他们……”

不等捕快进行解释,任英泽便皱着眉将他从身前扒开,三两步走上前去,冲着官兵们叫嚣:“本公子让你们去脱土坯糊墙,还不快去!”

官兵们冷冷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动作,仿佛聋了一般。

为首的千户魏世乾阴沉着一张脸,拳头攥得紧紧的,双目好似要喷出火来。片刻之后,他浑身的凌厉之势一收,终究还是将这口气忍了下来,对着身后的官兵们招招手:“行了,都干活去吧。”

说完,他便走到了一旁的工地上,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有些生疏地脱起了土坯。

魏世乾一发话,其他人也就不再坚持,纷纷开始做事。

任英泽却对此很不满意。方才他说了半天没人听,魏世乾却只用一句话就能让官兵们照做,这让他感到非常丢脸,看魏世乾也愈发不爽起来。

“你瞧瞧你脱的这土坯,歪七扭八的像什么样子,能用吗?这点事都干不好,真是废物!”

魏世乾低头咬了咬牙,压抑着火气抬头看向任英泽,目光寒冷:“方才要我脱土坯的是你,现在嫌弃我做得不好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要怎样?”

任英泽从这眼神里觉出了挑衅意味,顿时大怒:“你什么态度!一个区区的武匹夫,也敢对本公子这样说话!”

魏世乾不想和这样的小人争辩,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沉默着往任英泽身后走去,看都未看他一眼。

任英泽心中怒火更盛,在与魏世乾擦肩而过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吼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去哪呢!”

魏世乾脚步顿住,随手一挣便轻松甩开了任英泽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既然嫌我土坯脱得不好,那我就去糊墙,总得让任公子满意不是?”

魏世乾没用多大的力气,却将任英泽甩得一个踉跄,脚下顿时不稳,直接一屁股坐进了泥地里。

任英泽盛气凌人惯了,倒是难得吃一回瘪。此时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朝这边投来探究的目光,等着看他出丑。

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任英泽顿感颜面大失,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魏世乾,仿佛要将他后背灼出两个洞来。

捕快怕他闹出大事,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劝道:“任公子,他是魏世乾,原属铁骑营,和刚才那帮兵都是从边关前线上退下来的,脾气又臭又硬,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若是任英泽早听见这话,或许还会忍耐几分,不去计较。但魏世乾如此不给面子,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对方的。

这样想着,任英泽气得一股血直冲脑门,理智顿时失控。他双目赤红,从地上捡起一截用来抬重物的粗麻绳,三两步追上前面的魏世乾,狠狠地抽了下去:“魏世乾!给老子站住!”

听到动静,魏世乾回头望过来,迎面正好撞上任英泽的动作。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根沾满泥土的粗糙麻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魏世乾右脸上,一道红痕顿时显现。

麻绳干燥粗硬,即便任英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威力还是难以与鞭子相比。这点小破皮和魏世乾曾经在战场上受的刀剑伤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但这一绳子所蕴含的侮辱性,却是任何刀伤剑伤都不能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