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棠让老人家长话短说,其实并不是为了,要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对自己有用的重要讯息,而是觉得现在老人家的这种情况,她多说一句,就是一种煎熬。
然而老人家似乎是想要在人生的弥留之际,吐露出自己的心事,这样难得的机会恐怕是最后一次,江语棠也不想让她错过,便只是静静等着听她想说的话。
“我对不起老夫人,当初是老夫人把我从死人窟里头捡回去的,教我识字教我道理,多少次都从我那吃人的爹娘手里头救下我,还为我找了一门合适的婚事,又在我夫君遇难离世之后收留了我。然而我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伤透了她的心,其实仔细想想,当初若是真的与她说,她又怎么可能不帮我呢?”
老人家碎碎念着,那双已经失神的眼中慢慢流淌下来泪水,合着鲜血滴落在脏污的枕头上,令人触目惊心。
江语棠心中一时不忍,也只能劝道:“这点小事,想必老夫人早便忘了,你又何必记到今日?”
“因为我忘不掉。当初我曾立誓,要与主子同生共死,我却至今也是独活,想来也是窝囊。不过现在也好,我总算是能下去陪她了,等到阴曹地府,我一定诚心悔过,给老夫人当牛做马。”
即便江语棠是个穿越过来的人,可此时听见这样的话,却还是心中不免在想,人死后难道真的会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吗?
就算走了那么一遭,谁又能保证,下去之后还能见到生前的故人?
可这些话说来也是煞风景,她只能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可老人家去挣扎着抬起头,往外头看去。
在那里,有着坚强站着的少年,也有被他捂住嘴巴的少女。
这是她一生为之奉献的孩子们。
“我死了不要紧,可是他们又能如何呢?在这边境之中,他们要如何谋生?我实在是舍不得,能不能请贵人帮帮忙,收留他们?”
老人家说着,竟是就要起身,江语棠赶忙去拦,可能浑身都没有下手的地方,实在是让她无法动作,只能慌忙相劝。
“你放心,在我回去之前,一定会给他们找一个好去处。”
也不知道是实在没有那个力气,还是得到她这一句话,就直接卸了最后那一口精气神,老人家到底还是没有起身,而是轻轻的摔在了床上,有不少伤口又再次裂开,疼的她面色狰狞。
“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是与贵人说一些有用的消息吧。其实当时大小姐是有过一个孩子的,但是孩子的生父是谁,老夫人一直都没有打听清楚,只能逼迫她把孩子堕了,以后才能好好生活。然而大小姐似乎很重视那个孩子,坚决不愿意,甚至还打伤了好些仆妇,几次闹了逃跑。”
这些秘辛,除了这些老人,确实很少会会有人知道了,江语棠虽然不忍心,却还是问道:“那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吗?”
“我记得是没有生下来的,因为按照大渊的民风来看,若是一个女子无名无份有了孩子,那必然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老夫人不愿意她这么过,唯一一次狠心,就是亲自给他她灌了药。”
老人家双目迷离,也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意识渐渐模糊。
江语棠心中虽然还有许多想问的,可此事到底也是问不出口。
然而老人家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慢慢睁大起来。
“那个孩子应当是没保住的,老夫人劝说她将孩子打了,她不愿意,只说这孩子命格尊贵,只要等到男子的正妻失宠了,她就能够凭借孩子一飞冲天。这已经不止是意外有孕,若是被人发现她背地里与有妇之夫苟且,那都是要浸猪笼的,老夫人丢不起这个脸,也舍不得女儿误入歧途,只能狠下心来,亲自打了这个孩子。我记得当时是落了红的,孩子应当没有保住,没两日,大小姐就跑了。”
江语棠显然没有想到,只是当初的事情,竟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多来。
然而这位传言中的姑母是否还活着尚且不知,这个孩子,身世却成了迷。
江语棠一时之间有些不大确定,但渐渐的,老人家已然是油尽灯枯,眼睛慢慢的合了起来。
“王妃娘娘,您和王爷一定要好好的,老夫人在时,就时常以泪洗面,说自己这两个女儿都过的不好,生怕是自己造的罪孽。所幸现在她们的孩子,似乎都过的不错。”
老人家说到此处,便渐渐的没有了声音,那垂在床侧的手,也再也没有了动静。
江语棠稍稍停了一会儿,才去探了她的鼻息,而后眼眶微微一红,竟不知如何与外头的少年少女说。
可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保持纯真?他们小小年纪就已经知晓了人事,此时少年眼眶通红,名为冬儿的少女也是哭的更加厉害。
外头风呼呼的吹,穿堂而过,让人心下悲凉,江语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她走了出来,蹲下山,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
“去跟婆婆告别吧,她将你们养大,也是不容易。”
冬儿大哭着,已经跑了过去,其他的孩子大约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了过来,在老人家身边围了一圈,小孩子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丧曲一般。
只有那少年没有动,愣愣的望着里面,就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
江语棠到底不忍心,正想要再与他说上两句,却见他扑通一声,朝着自己跪了下来。
江语棠一惊,还未开口,那少年就先铿锵有力的说了起来。
“我想给婆婆报仇,我要让害死婆婆的人付出代价。”
江语棠一时哑然,似乎不忍心与他提起,可想了想,却还是与他如实相告。
“可没人知道,是谁放的这把火,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给她报仇。”
“我知道的。”
少年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满含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