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说出一个人名的时候,厉云霆如遭雷击。
他浑身僵住,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直到挂了视讯,周身气息仍然透着寒气。
助理震惊不已,迟疑问:“厉总,那我们,还查吗?”
厉云霆面色冷峻,思忖片刻:“当然要查。”
他对十六年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不问清楚,又怎么知道其中缘由。
但是回去问老爷子之前,先要找一个人问清楚。
……
第二天一早,天刚翻开鱼肚白。
纪成双跟着导演组,到了稻田拍摄地。
新十月。
正是收成的好时候。
稻田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在初升的日照下,汇聚成一道金色的汪洋。
纪成双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许久。
导演过来对她说:“今天我们这一组摄影,就拍收成,农收对农民来说是代表成果,你试试过去找找感觉。”
“好。”
纪成双应下后,戴上手套,头发高高扎了个丸子头,穿的也是简单的黑色长裤搭配浅橙色T恤。
下地后,她跟着几个饱受日晒风霜的大娘一起,跟着她们有样学样,将一袋一袋的稻谷帮忙抬上车。
好在,如今都是收割机集体收割。
告别了九十年代亲力亲为的镰刀,大娘大爷们能轻松许多。
可尽管有了收割机,又多了新的问题。
人们生活品质提高,追求更高品质,蔬果和香米都开始追求进口。
导致这些地地道道的本土稻谷,即便收成不错,却也提不高销量。
甚至还会出现无法回本的现象。
这期节目,也是主打走进生活,走入现实的公益题材。
因此纪成双拍得很认真。
日头很晒,她却坚持拍完。
从上午拍到下午,跟着收割机收完了一大片稻田,直到这一块拍摄结束了,这才停下。
她从稻田上来。
宋歆瑶连忙迎上去,用手拿电风扇对着她,看着她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跟桃子似的。
她简直心疼坏了:“天啊,这么白嫩的肌肤给晒的,直接就给黑了好几个度。”
“这什么宣传片啊,非要这么拍?我看别人拍的片就是剪辑一下就行了。”
纪成双走回休息区,在椅子上坐下,先喝了口水,“这是国台宣传片,当然主打一个真实。”
她喝完水,擦了擦嘴角,笑睨她一眼,“我没事,戴了帽子,又喷了防晒,没事的。”
说着,她就把草编帽拿下放在腿上。
被晒的两边脸蛋本来就红扑扑的,再一看扎着个丸子头,穿得又休闲简单。
看起来,十足一个下乡体验的大学生。
青春又清纯,乖巧又温婉。
“是这么说,回头厉云霆看到,还得怪我没照顾好你。”宋歆瑶已经能想象到,被厉云霆克扣工资的画面了。
纪成双轻笑:“怎么会,这又跟你没关系。”
宋歆瑶一顿吐槽:“你家男人,可不是讲道理的人,尤其是面对你的事情上。”
说什么来什么。
话音刚落下,厉云霆就给纪成双打来视像电话。
一接通,他磁性又温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们成双拍完了?”
“嗯,刚拍完。”
纪成双刚对准镜头,厉云霆注意到她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登时眉心蹙起:“脸怎么这么红?”
纪成双没有正面回答:“今天有点晒,可能是热的。”
厉云霆显然不信:“能让人热到跟桃子一样?”
话才刚说完,他又淡淡补充:“宋歆瑶呢?她这个助理不是去照顾你,是去伤害你的?”
宋歆瑶跑到纪成双身后,往下腰对准镜头。
她抗议道:“厉总,我已经很尽力了,是你女人她非要拍完。”
听到是你女人四个字,厉云霆怪受用的。
他语气有所缓和:“我们成双是敬业。”
宋歆瑶:“……”
这双标狗!
心疼自家女人的时候就怪她,等知道跟她没关系了,到了他女人身上,这就成敬业了!
是!
她也觉得成双宝贝敬业,可从厉云霆嘴里说出来,就觉得这厮很欠揍!
纪成双笑意盎然:“你就别欺负歆瑶了,她照顾我比谁都上心。”
这话厉云霆不爱听了。
“还能比我对你上心?”
宋歆瑶翻白眼,直接走开。
秀秀秀!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纪成双情不自禁笑出声:“你好好说话,声音外扩别人都能听到,歆瑶都听不下去了。”
“我只在意你,别人什么眼光我无所谓。”厉云霆不依不饶,“你还没说,在你心里,到底觉得谁对你更上心。”
纪成双配合地想了想,温婉的模样认真地说:“当然是你了,你和歆瑶,或者说,跟妈妈他们一样,对我都很好,很上心。”
想到这个,她心里暖暖的。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亲友相伴,爱情和美甜蜜了。
厉云霆眸色深浓。
她真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啊。
就应该一直被疼爱,被宠着。
纪成双瞥见他好像在车内,周边有流动的车流。
她诧异问:“你在车上?”
厉云霆低嗯一声,轻声说:“去办点事,想你了,就打电话来听听你声音,看看你。”
纪成双脸蛋红了过后,皮肤看起来明显缺水。
这是被晒伤的状况。
厉云霆眉心微不可察蹙了蹙,心疼道:“就算工作,你也要先顾好自己,别伤到了。”
纪成双心里一暖,对着手机镜头笑得甜美:“好,都听你的,接下来的拍摄我多注意。”
她也不忘叮嘱:“你也是,工作再忙也要吃饭,不然对胃不好。”
“听我老婆的。”厉云霆顺口就应承下来,深邃的眼眸温柔的几乎腻出水来。
纪成双忍俊不禁。
也没在意什么称呼了。
她想,如果排除万难,他们迟早都要复婚的。
说实话,当了三年夫妻。
分开后,她也还没适应不是夫妻的身份。
这种感觉,其实很微妙,甚至一直觉得,他们依然是最亲近的人。
吃完午饭,纪成双在保姆车休息了会儿。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又开始继续拍摄。
同一时间。
顾辛城和池旭然抵达云丰,来找厉司然。
一见到厉司然,池旭然脸都垮了下来:“你多久没回医院检查了?”
厉司然起身走向开放式厨房,拿杯子倒水一气呵成。
他淡道:“没必要检查,有药吃。”
池旭然恼火,大步走过去:“医生几次联系你,你都没回去,都直接找上我了。”
“要不是医生说,我都不知道,你还一直瞒着我们。”
厉司然仍旧一脸淡然。
池旭然当警察以后,脾气都容易特别火爆。
索性一把夺走他手里的杯子。
水倒在吧台上,顺着桌沿往下流淌。
“你跟我回去检查!”池旭然不容商量的口吻。
厉司然抬起眼皮,不温不火道:“检查了,如果情况加重,又能如何?”
池旭然:“那就做手术!难不成你真要等死?”
厉司然垂下眼眸,薄唇轻扯,“你知道我不会做手术,就差最后这一步了。”
厉湛弘如今就是强弩之末。
再挣扎下去,就会找上倪天。
他们部署好了一切,就等厉湛弘往坑里跳。
此外,还要里三层外三层,挖出当年在背后支持厉湛弘的警察。
上次送进去的邱涛,也不过是个小角色。
不到最后,厉湛弘是不会找上这个人的!
部署了这么久,等了十六年!
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治疗?
他不甘心!
死去的上百条人命,还有他的亲生父母也不会瞑目。
池旭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劝道:“我会继续调查,你就先去做手术,这里交给我和顾辛城就行。”
顾辛城走了过来,眉眼一贯温润,此刻却一片凝重。
像是藏着悲伤,他神色不忍道:“旭然说得对,如果代价是要付出你的生命,那么这件事,也会变得没有意义。”
“听他的,去手术治疗。”
尽管他和池旭然动之以情,却依然没能让厉司然动摇决心。
“别说了,等事情解决了再去。”
厉司然眉眼温淡,苦笑道:“我想,那个时候不会比现在更差。”
池旭然情绪崩溃。
手背青筋暴跳,面容忍着怒色,却以失败告终。
他低吼道:“你要还当我是你兄弟,就去接受治疗!”
“爸妈都走了,你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要是这样,还不如你当年就死了!”
“旭然!胡说什么!”顾辛城吃惊,叱喝了一声。
这句话说的太重了,能直接影响兄弟之间的感情。
池旭然太生气了,面容依旧红的厉害:“难道我说错了?如果十六年前他死了,到了今天,我就不用再面临失去他的痛苦。”
在那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亲人。
一度以为就只剩下他了。
结果弟弟没死,还成了厉司然,厉家的儿子。
可他改头换面,期间遭受的痛苦,该有多锥心刺骨!
厉司然拧眉,脸色凝重复杂,语气仍旧冷静道:“早在之前,你就知道了我的选择。”
“父母死了,还有格林大厦上百条人命,我如果贪生怕死去做手术,错失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付出代价的机会,对得起他们吗?”
厉司然停顿,克制隐忍道:“你是我哥,永远都是我哥,但是这笔账,我也一定要清算!就算要了我这条命,也要厉湛弘付出代价!”
池旭然见他态度坚决,忽然发现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情绪激烈,一时间没能冷静下来,一句话也不说,抬脚就走。
“你去哪?”
顾辛城追上去,抓着他手臂。
他脚步停下,头也没回道:“你留在这,别跟着我。”
说完,他挣开手摔门离开。
顾辛城感觉有什么从头顶罩下来,四周一片阴郁。
气氛很沉郁,一如他们知道真相的那天。
厉司然倒了两杯酒,径自喝了,“来陪我喝一杯。”
顾辛城返回,温润的眉眼极为无奈:“池旭然是你亲哥哥,他关心你,不想你出事,这很正常。”
“喝点吧,别劝了。”
厉司然眼底划过丝晦暗,“我能坚持走到今天,只凭着报仇的决心,才能撑过来。”
“你们都不想我死,我当然也不想死,然而比起死亡,我更想拉着厉湛弘一起死!”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量。
字字句句,都是入骨的恨意。
顾辛城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也根本劝不动他。
苦笑一声,拿起酒杯喝了个精光,“任何时候,都是你说服我,而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厉司然拍拍他手臂,眼眸漆黑晦暗道:“辛城,快了,很快就能看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顾辛城微微咬住后牙槽。
他何尝不是,等了十六年?
这比血债,必要厉湛弘偿还!
别说厉司然罔顾生死,如果是他,一样会这么选择。
……
池旭然开着车,按照手机查到的导航,前往纪成双拍摄的县城。
三个小时后,早已入了夜。
纪成双和宋歆瑶回到旅馆洗完澡。
她敷上面膜后,准备给厉云霆打电话保平安,敲门声忽然响起。
宋歆瑶在洗澡,只能她去开门。
以为是导演组的人,她撕
门口站着的身影,一如往常的黑色衬衣搭配牛仔裤。
头发随意散乱,下巴刚清理了胡茬泛着青色。
他眼神透着空洞,却又藏着一抹难以窥探的决心。
长得一身正气,且眼睛和厉司然的极为相似。
纪成双诧异:“池大哥,是你,你怎么来了?”
池旭然眼神空洞盯着她,“方便吗?下去聊几句。”
“好,你等我下。”
纪成双返回,套上一件单薄的针织开衫,朝浴室的宋歆瑶喊了句下个楼。
随后,就跟池旭然下去了。
楼下旅馆门外,池旭然跟纪成双顺着花圃慢慢地走着,像散步一样。
纪成双疑惑道:“池大哥,你怎么来了这里?专门来找我的吗?”
池旭然内心挣扎许久,停下步伐,看着纪成双开口道:“成双,我想求你一件事。”
纪成双也停下来,看他一脸严肃,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池大哥,是什么事,你说吧。”
他是厉司然的哥哥,那就也是她哥哥。
虽然她和池旭然小的时候就不是很熟,但厉司然救了她的命,他们早就像是一家人了。
一辆车缓缓驶近,灯光遥遥照射过来。
池旭然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咬牙道:“成双,厉司然患了脑癌,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