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霆把头低下，额头抵着握紧的手，冰凉掉在她的手背上。
纪成双心痛死了。
她想要啊！
她爱了他十六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她恨不得不顾一切，都要留在他身边。
可人活着，不可能什么都不在意。
孩子没了，邱明死了。
她害怕妈妈和成欣会受牵连，不得不狠下心。
纪成双努力了好久才把眼泪逼回去，抬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刚开始是会不习惯，时间一长就没事了。”
“非要走到离婚这一步吗？”厉云霆声音听起来暗哑且无助。
纪成双心里难受死了，静静流着眼泪，平静地说：“嗯，我决定好了。”
见她那么坚定。
厉云霆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像被人按在水里，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孩子没了，他也很难过。
如今纪成双要提出离婚，他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能做什么，才能让她收回这个决定。
厉云霆几乎心梗，“你真的想好了？”
纪成双感觉脑子懵了一下，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淡淡地说：“嗯，想好了。”
厉云霆好半晌才压下情绪，低低嗯了一声。
他抬起脸，唇角勾起抹苦涩，“好，我依你。”
纪成双扯了扯唇角，强颜欢笑，“谢谢。”
尽管她脸上笑着，却心如刀割。
但这一次，跟之前说要离婚不同的是，她没有绝望。
因为她知道，他们彼此在意。
他并没有抛弃她，对她而言，这就足够。
厉云霆站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洗完脸出来，保镖告诉他警察来了。
厉云霆不想让警察打扰纪成双，到外面见他们。
来的是池旭然。
上次纪成双被绑架，就是池旭然查的案子。
“厉总，有件事我们想来亲自告知你一声。”池旭然脸色浓重，他知道纪成双失去孩子的事。
“什么事？”厉云霆没什么表情。
池旭然道：“因为肇事司机当场死亡，又被判断为酒驾，所以会把这个案子归纳为交通事故，就此结案。”
厉云霆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你们警方，最擅长的就是根据表面证据定案，不是吗？”厉云霆唇角冷勾，字字句句都是嘲讽。
池旭然知道他刚失去孩子，心情不好。
他叹息道：“厉总，我们知道厉夫人的情况，这个案子我们几个部门一起协助调查，但是很遗憾，最终根据证据判断出来的结果，排除谋杀。”
厉云霆嗤之于鼻，“刹车线的问题呢？”
池旭然想了想，说：“刹车线虽然存在问题，但不足以构成疑点，加上从死者的体内检验出大量酒精，死无对证，最后只能被判定成酒后驾驶，造成的交通事故。”
厉云霆冷笑，“我没指望你们能查到更多的证据。”
对方明显没想让车主活。
假设造成车祸后车主死不了，一定会在肇事后逃离现场。
车主会开得很快，刹车线被做了手脚，一旦车主踩下刹车，车辆会在快速的情况下失控，最终的结果也是一样。
这根本就是一起，蓄意谋杀。
背后的人想要害死成双后，车主肇事逃逸又出意外身亡，死无对证。
整个布局精心策划，反侦察能力极强。
比起上次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造成的交通事故，手段还要高明很多。
池旭然明显听出话里的嘲讽。
他不在意，又说：“厉总，我知道你和你夫人刚失去孩子，心情很不好，但这个案子没有调查的方向，希望你能谅解。”
厉云霆没什么耐心地说：“池警官要是说完了，可以走了。”
池旭然眉毛皱成川字。
相识一场，尽管厉云霆早就认不出他。
顿了顿，他安慰道：“厉总，希望你能振作，好好陪陪厉夫人。”
厉云霆心情差到极致，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池旭然的态度变化。
他沉浸在悲伤中，脾气也烦躁。
他冷道：“慢走不送。”
池旭然跟同事离开后。
厉云霆拨出电话，“事情办的怎么样？”
助理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厉总，都办妥了，您是要亲自来，还是？”
“我亲自过去。”
厉云霆掐断电话。
他先回病房，跟纪成双打了声招呼，然后才离开医院。
傍晚的时候。
厉云霆到了城郊一处废弃工厂。
这里荒无人烟。
他一下车，助理就迎上来汇报：“调查过，前几天杜文松忽然多了很多钱花，根据我们派去的人跟踪调查，这两天他给那个同居女朋友又是买金项链，又是买包包的，都是花的现金。”
厉云霆朝着工厂走进去，“他什么都没说吗？”
助理应道：“嘴硬得很，不过在你来之前，我也没敢让人动粗。”
厉云霆面容紧绷，沉着脸走近工厂。
工厂附近是一片荒地，鬼影都没一个。
杜文松被直挺挺绑在一根生锈的铁柱子上，他又饿又渴，人恹恹的，垂着头，看起来跟快死了似的。
厉云霆从大门口走进来，挺拔高大的身材站定在他面前，影子罩在他身上，瞬间将他藏在黑暗下。
厉云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问：“你跟高劲认识？”
高劲就是死去的车主。
杜文松缓缓抬起头。
眯着眼，等看清来人的时候，浑身一怵。
“我，我不认识。”
厉云霆眼神示意，助理就拿出好几张，从各处监控截取，打印出来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这一天下来，助理得到有效证据后，又根据杜文松这条线索，终于查到了更多关于高劲的资料。
这人同样是个赌鬼，时常出入赌场，还有几次跟杜文松同台。
不同的是，他没有负债。
看到照片，杜文松眼睛死死瞪大。
助理质问：“你跟高劲几次一起出入赌场，两天前，还跟他在酒吧见面谈事情，还说不认识？”
“不是，认识是认识，可是我们不熟啊，我就是跟他在赌场认识的，这人运气特别好，每次都能赢钱，我当时太嫉妒了，就去跟他搭话，一来二去就熟了。”杜文松一下子慌了神，说话有些磕巴。
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的本事，连这些小细节都查到了。
厉云霆神色骤然阴冷，寒声：“我要听有用的实话。”
杜文松感觉到杀气，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冷。
他吞了好几下口水，“我这说的就是真话啊，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厉总，虽然我不是成双的亲生父亲，可我跟她妈妈好歹是旧相识，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杜文松莫名感到恐惧，试图打感情牌。
厉云霆无视，声音更冷，像是淬了冰一样，“还不说？”
杜文松越发害怕了。
厉云霆没什么耐性，沉声吩咐：“动手，直到他说真话为止。”
杜文松虎躯一震，“什么动手？你们想干什么？厉云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让他们打我啊……”
厉云霆置若未闻。
他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手下手里拿着工具，朝着杜文松逼近。
老虎钳、大剪刀，就平时修剪绿植的那种。
杜文松看工具，浑身颤抖的跟抖筛子似的，“厉云霆，你到底要知道什么，你问我，你问我就是啊。”
厉云霆冷峻的脸上，寒气逼人，“说说看，你找高劲做什么？是不是对成双动手，我要听真话。”
杜文松没想到厉云霆竟然真的，那么快就查到这件事了。
他额头直冒冷汗，不停咽口水，“我跟高劲见面，就只是聊聊什么时候再一起去赌场而已，我们没想对成双怎么样啊，厉总，厉总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见他还不肯说实话。
厉云霆耐心尽失，“看来不吃点苦头，你还真不会说！”
话音落下。
助理直接吩咐手下们动手。
在场有七八个手下，个个面无表情身穿黑衣，看起来特别冷酷吓人。
杜文松下意识惊恐出声：“不，你们要干……“
话没说完。
手下上来就强行掰开他嘴巴，其中一个拿着老虎钳伸进口腔，直接夹住一颗门牙用力拔下。
杜文松怎么挣扎都没用，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鲜血迅速流满口腔。
厉云霆抬手制止手下，眼神冷的吓人，“肯说了吗？”
“还不说，那就先一颗颗牙都拔了，拔完牙，再想想玩点别的，杜文松，我总有办法让你开口。”
杜文松痛得哀嚎呻吟，恐惧填满全身。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心态就崩了，哭嚎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厉云霆站起身，重新来到杜文松面前，“说。”
杜文松疼得大口大口喘息，“前几天高劲跑来跟我说缺钱用，他知道我最近有点钱花，就问我有什么发财路，然后我就告诉他了。”
“我跟他说，是一个叫安柔的女人给我钱花，其实他一直有看新闻，知道我前段时间假冒成双亲生父亲的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后来就问我要了安柔的电话，后来，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是从新闻上才知道。”
杜文松眼神躲闪，一边说嘴里的口水混合着鲜血一直往下流。
他才不可能实话实说，说高劲是他故意介绍给安柔认识的。
安柔那个女人，人傻钱多，以为给他点钱，就能让他做伤害成双的蠢事。
纪成双身边有个厉云霆，他怎么可能会这么不自量力？
所以在高劲找上来的时候，他就顺水推舟，把这件事交给高劲去做。
到最后，他高枕无忧。
钱也有了，事也办了，还能摘个一干二净。
“就这些？”厉云霆眯起狐疑的眸子。
杜文松真怕一会又被拔牙，忙不迭道：“真的就这些了，是，我是知道高劲去找安柔了，可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厉云霆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你最好没骗我。”
他转身阔步离去。
助理紧跟在旁，“厉总，这算不算有证据？”
“人的供词没有物证辅助，没有什么用。”厉云霆脸庞线条绷紧，身上寒气愈发深浓。
助理愤愤咬牙：“安柔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脑子，背后一定有人帮她！”
“还有有谁。”厉云霆冷哼，一脸的早有预料。
助理恍然大悟，“是厉湛弘。”
厉云霆没有否认，伸出手来，“车钥匙给我。”
助理不放心，“厉总，还是让我送你回医院吧，你没休息好，开车太危险。”
“拿来。”厉云霆不容拒绝的口吻。
助理不敢违抗，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放他手上。
厉云霆步伐加快，沉声吩咐：“你留下来，处理好这里的事。”
助理应下，停下步伐，眼睁睁看着厉云霆走出去上了车。
与此同时。
医院病房内。
顾辛城和厉司然一同来看她。
看到他们一起出现，纪成双有点诧异，“辛城，你和厉先生认识？”
“老熟人。”顾辛城一如既往的温润。
跟旁边的厉司然相比，前者气质温润，公子如玉，后者气质冷硬，亦正亦邪。
纪成双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而且关系好到竟然一起看她。
“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纪成双轻笑了声，心里微讶，但没有深想。
顾辛城温声关切问：“伤势严重吗？”
纪成双莞尔，“不碍事，小伤，很快就能出院。”
她唇角勾起笑意，笑着笑着垂下眼眸，“只是，孩子保不住。”
厉司然眸色划过丝心疼，被极力压制在眼底，“好好调养身体，等以后再要一个。”
“没错，关键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你别去想，对身体不好。”顾辛城眸光温润，字字句句都很贴心，跟个大哥哥一样。
纪成双见到他，总能想起往事的一幕幕。
十六年了。
明明过去了很久，却好像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近在昨夕。
想到她即将和厉云霆离婚，心头百感交集。
之前见到顾辛城，她和厉云霆也在闹离婚。
那时候她很绝望很难过。
这一次再见，心态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真的会变的。
纪成双勉强笑了笑，“不想了，有些决定早在三个月前就该做了，勉强坚持多三个月，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顾辛城猜到了什么，问：“你要做什么？”
纪成双眉眼微垂，“如果最后都是要离婚，不如趁早，兴许这样，能让更少的人受到伤害。”
厉司然比顾辛城更快开口，“你们要离婚？”
顾辛城吃惊地表情看着她。
纪成双看了他们一眼，面色平静温淡，“嗯，要离婚了。”
顾辛城急忙劝道：“这件事，我们会协助厉云霆调查，查明真相，其实你们不用走到离婚这步。”
因为太清楚纪成双，有多不容易才能和厉云霆在一起。
因此不想她这么轻易放弃，不希望她有一天后悔。
“我已经决定了。”纪成双语气坚定。
看她态度那么坚决，顾辛城没有再劝。
因为知道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从小到大，纪成双心性坚韧，说一不二。
厉司然对顾辛城说：“我跟成双单独说几句，你去外面等我。”
顾辛城颔首，很快走了出去。
纪成双心里再次好奇。
他们的关系，好到出乎意料。
厉司然看出她的想法，低声说：“我和辛城认识了很多年，中间虽然失联，但关系一直如初。”
纪成双忽然觉得他们很像。
都是认识了很久，中间失联再重遇。
她想起了阿然，心想如果阿然还活着，应该和厉司然一般大。
纪成双忽然想到什么，心猛地颤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他问：“厉先生以前住哪？”
厉司然察觉到她眼神的变化，眸色隐晦道：“格林大厦。”
纪成双像被雷劈中，瞬间僵住。
她心中的猜想好像得到了印证，心里莫名激动又期待。
她又想进一步询问了解，“厉先生以前也叫这个名字吗？”
厉司然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他眸色隐忍克制，勾唇笑了笑，“我在那没住太久就出国念书，跟辛城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后来在国外相遇，才又联系上。”
纪成双不禁感到失望。
不是阿然。
她心里一阵苦涩，刚才真是疯了，才会以为厉司然就是阿然。
早在十六年前，阿然就死在那场大火，掩埋在废墟下。
厉司然清楚看见她脸上的失落，不禁攥紧拳头。
他喉结滚动，克制不住问：“纪小姐刚才问我那些，是觉得我跟谁像？”、
纪成双差点又误会他是阿然了。
想想自己刚才态度激烈，表现的那么明显。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刚才认错人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嗯，差点以为你是我儿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不过是我想多了，你又怎么会是他。”
说着，纪成双垂下眼眸，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厉司然眼眸一痛，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她真相。
纪成双情绪平静下来后，才言归正传，“不说这个了，厉先生让辛城出去，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厉司然压下眼底的情绪，温声道：“那天厉云霆和安柔在酒店的事，我让人查过，他们之间应该没发生实质上的行为。”
纪成双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
但没有多问，淡淡然道：“这件事都不重要了。”
等以后离了婚，厉云霆要跟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再去管这些，已经完全没意义。
厉司然诧异，“你真要跟他离婚？”
纪成双勉强扯了扯唇，“嗯，真离。”
作为男人，少一个竞争对手会很开心。
但这样难免胜之不武。
厉司然顿了顿，劝道：“不再考虑考虑？我看厉云霆对你很不错，他对你的感情不会有假。”
纪成双心里苦涩极了。
她眼睫微敛，语气坚定道：“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我受伤，短短三个月，先是我自己，再是司机、邱明，还有没出世的孩子，那些在我身边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出事，难保不会再有下一次，风险太大了，我不能去赌。”
厉司然凝视着她，由此看得出来，她不会再改变心意。
同一时间。
天已经全黑了。
厉云霆开着车赶回市区，打电话给安柔，“出来。”
安柔接到电话，莫名有些不安，“云霆，去哪里啊？”
“临江。”厉云霆声音冷淡没什么情绪。
安柔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拒绝道：“云霆，我好像有点感冒了，吃了药想早点睡，不如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可以不来，我去陆家找你。”厉云霆的言语不容商量。
安柔没办法，咬咬牙答应下来。
“那好吧，我现在过去。”
临江就在陆家附近。
开车过去，也就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
安柔到了后，站在江边栏杆前等厉云霆。
她吹着风，心里隐约透着不安。
纪成双才出事，他就来找她，显然不会是回心转意要跟她在一起。
难不成，是发现什么了？
她越想越害怕，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见厉云霆还没来，抬脚想要离开。
刚走没几步，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疾步而来，挡住她的去路。
冷硬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眼神一片寒意在弥漫。
安柔看见他，不由浑身一震。
她怯怯地说：“云霆，你来了啊，你这么晚都要见我，是有什么重……”
厉云霆扬手一巴掌，将她的声音打断。
啪的一声，狠狠落在脸颊上。
力气又重又狠。
安柔的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安柔被打懵了，怔怔看着厉云霆。
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正在熊熊燃烧。
她顿时心虚的不得了，却还是耷拉下眼皮，委委屈屈地问：“云霆，你怎么了？为什么打我啊？”
厉云霆眼神跟刀子一样，“你心知肚明。”
安柔紧张地不行，她强行镇定下来，大度地说：“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害得成双出车车祸，云霆，你恨我打我都没关系，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跟我在一起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到底对成双做了什么。”
厉云霆盯着她，目光阴鸷。
安柔感觉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扩散全身。
她控制不住打着寒颤，“云霆，我知道成双没能保住孩子，你心情很不好，我也很难过，可是……啊……”
安柔话没说完，就发出一声尖叫。
厉云霆耐心全无，一把揪着她衣领，快步走向江边石栏。
安柔害怕极了，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尖叫。
厉云霆有力的手臂，单手就将她拎起来，高高举出江面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