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稚嫩的嗓音猛然响起,将好不容易松口气的老宗正等人震了个魂飞魄散。
老宗正下意识又想去捂扶苏的嘴,一边还看向嬴政,“王上,公子身体有些不适,并不是在唤您,老臣先带他回去了。”
扶苏对老宗正的动作早有预料,直接不顾仪态从对方腋下钻了出去,还未站定便又高声道:“孩儿就是在唤您,因为有一件事情孩儿必须得告知于您,以及在场的所有人。”
他沉毅的视线望着嬴政,也不等对方同意便音调无比坚定道:“我并不是秦二世!亡秦之人非我!致使秦一统六国后十几年便亡之人更不是我!”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这方天地间响起,清楚地传进了所有人耳中。
老宗正的手停在了半空,周围的黔首也顾不上悲伤哭泣了,傻愣愣地看了过去。
但小孩子说的话说服力太低了,他们不敢信。
“自古以来王位都是长子继承,公子扶苏是王上的长子,秦二世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是啊,除了长子,还有谁配继承王位。”
……
黔首们的议论声虽然很小,扶苏还是听到了,但他没有去看,视线从头到尾都停在嬴政身上,没从对方脸上看到变化,他也不怒不恼,缓缓将剩下的话说完,“而那个毁先祖与父王心血的亡秦之人便是……”那个名字在内心打了个转,扶苏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胡亥,乃是父王的第十八子。”
已经很久没将这个名字说出口了,扶苏本以为自己会愤怒的,但说出口后心情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看着嬴政的眼神也是平静的。
儿子此刻的眼神丝毫不像孩童,嬴政与他对视片刻,然后才垂下眸,嘴里缓缓咀嚼着那两个字,“胡亥……”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扶苏的老宗正最惊诧,一是惊诧对方不似幼儿的言论,二是对方所言之事,心思流转不过一瞬,他还是选择了问自己最关心的,“公子您如何晓得这些?”
目前王上只有一子一女,第十八子,那得何年何月对方才会降生啊,还不到三岁的公子怎么会知晓对方的排行与名字?
这个时候扶苏的脑子转得很快,直接道:“从光幕上无意间看到的,乃是后世之人所言。”
其他还在半信半疑的人一听这话,下意识就看向了天空。
在那些花样玩梗的弹幕缝隙间,零星夹杂着几条倔强议论原先话题的弹幕。
【星与月共存:秦努力了那么久,最后却只存活十几年,可悲可叹。】
【白日做梦:可叹归可叹,但这也是多方因素促成的结局吧,神仙来了怕也难救。】
有这样较为理智的发言,也有不是那么理智的。
【苏苏贴贴:哼,什么多方因素我不管,就怪胡亥,就怪胡亥,有始皇大大这么牛掰的爹,他是一点儿好的不学,要不是他,始皇大大的子女们会一个个惨死吗?秦会那么快亡吗?】
【苏苏贴贴:秦有问题我承认,但要不是胡亥的残暴统治,那些矛盾也不会那么快激发,还是有时间去一点点改变的,王朝更迭再正常不过,东周也灭在了秦手里,我不是不能接受秦的灭亡,但不能接受它被小人奸人所累,只存活短短十几年!】
【苏苏贴贴:还有我的扶苏,有些事情到死他都不知道,如果与始皇大大阴间相遇,他们会澄清误会吗?会的吧,一定会的吧。】
这些弹幕并没有明确说秦二世就是胡亥,但始皇是他爹、他又统治了秦这些句子一出,只要是不傻的也能明白秦二世就是胡亥,而不是他们默认的长公子扶苏。
那岂不是说,公子扶苏白白替祸害弟弟挨了顿打。
想到这里,在场年龄最大的老宗正都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嬴政,又看了一眼扶苏,一下子还真不知该不该继续带走扶苏。
感觉到歉意的黔首也尴尬得视线左右乱晃。
扶苏没注意周围之人的眼神,因为方才的弹幕他也看到了,但他的关注点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到死都不知道的事情?是什么?
他与父王又有什么误会?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嬴政身上。
嬴政一直没说话,哪怕知道自己揍错了儿子,他的神情也是一派若无其事,还淡定地吩咐其他人,“李斯在此处理后续事宜,回宫。”
说着他便往马车走去。
全程都站在人后的李斯高应了一声,“臣遵命。”
高大的身影大踏步而来,老宗正也顾不得尴尬了,连忙躬身让路。
扶苏也出了车厢,待嬴政进马车后他才再度上去。
心里还在想着误会的事情,扶苏都没怎么抬头。
直到某一刻,一道低沉的嗓音在马车中响起,“你方才的解释之言,是那位老神仙告诉你的?”
这个问题让扶苏懵了一瞬,但转瞬他就明白了什么。
父王突然要回宫,不是有什么急事,只是为了问他老神仙的事情。
该信的他不知道父王信了没有,不该信的对方好像信了个全。
想到这里的扶苏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哭笑不得,但话还得回,而且要保持一样的说辞,只是他刚张开嘴,话头就被嬴政截住了。
“如果你是想说看了后世之人所言,便不必开口了。”
事关乎秦,嬴政确信自己没有错过光幕上的每句话,尤其是涉及秦亡之事的,如果后世之人之前真说了二世之事,他又何必费心思去诱他们发言,所以扶苏的理由在他这里完全不成立。
一个虚假的答案,他并不需要。
扶苏:“……”
沉默片刻,他还是选择了顺着对方的话道:“父王猜得不错,在后世之人说出那些话前,老神仙便跟孩儿说过秦亡之事。”
老神仙是瞎编出来的,后世之人是真实存在的,但他说的都是谎言,哪个大哪个小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现下也只能将错就错。
只是谎言越说越多,一个谎要用千百个谎去圆,怕是永无止境了,而这与他过去所学完全背道而驰,无半点儿君子之风可言。
想到这里,扶苏好不容易轻松片刻的情绪荡然无存,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嬴政得了满意的答案,唇角微微上扬,正要继续问些什么时,却见扶苏抿着嘴,似乎有些惆怅的模样,他眉头霎时一皱,“怎么了?身体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