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天下初统、黔首心浮之际,有什么比仙人襄助,天命所归,更能收拢和稳定民心?
李斯秉性进取,也附和王绾道:“右丞相之言可行。”
又进一步提出施行步骤:“可在咸阳城内筑高台,于万千黔首见证之下,陛下登高台祭天,昭告周邈的仙人来历。”
“而后周邈骑乘‘机器人’出场,不知内情者,只道仙人神通,可驱使钢铁巨兽,神异非常!”
“接着登临高台,领取任务道具,在围观黔首众目睽睽之下——
白昼升明月,青天降神物!”
“亲眼所见异象,亲手触及神物,试问谁会怀疑周邈的仙人之身?”
李斯口才极好,轻易煽动人心。
仿佛已经看见了仙人临世,黔首膜拜的场景!
王贲就已经是心潮澎湃:“廷尉所说,行得通!”
蒙恬要沉稳一些,但不多:“廷尉之言,听着可行。”
就连谨慎内敛的老臣隗状和冯劫,也先后表达赞同之意。
嬴政思量之际,周邈却觉得不太可:“那个,我觉得,我是说哈,是不是不太好?”
周邈天真稚嫩的心性,李斯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周邈,你不必有负担。”
“欺一人者,持身不正。欺百人者,道德败坏。欺亿万人者,则成神明!”
周邈:另一种意义上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况且,于我等秦人而言,周邈你和你的系统的本事,也确实与仙人和仙人神通无异了。”
但周邈还是觉得不太可:“可是,那个,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老丞相王绾对年轻人的一些执拗,也见惯不怪,并加入劝说中来:
“为何?你通晓未来,身怀神器,可以预见你将为大秦改天换日。
此举在于拯救大秦于危亡,你为何拒绝?”
然而……
“可不敢说改天换日!”周邈连连摆手,差点摇出花手!
周邈那被权谋小说和影视作品熏陶过的奇怪神经,被一键触动!
“始皇陛下才是头顶唯一的那一片天、那一轮太阳!可不敢说改天换日!”
周邈:“陛下陛下,我绝无改天换日的异心!”
宣誓忠心,铿锵有力!
章台宫中,陡然一瞬寂静。
君臣众:“……”
#聪明敏感,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周邈似乎总能做到无视气氛,将严肃正经一把扭转,然后让人无言以对。
王绾:“……周邈,老朽之意只在字面意思。”
周邈:王丞相你边儿去,我在乎的是始皇陛下的意思!
顶着周邈忠诚炙热的目光,嬴政:“……朕相信你的忠心。”
“但诸卿所说,确实可行。”
周邈喜笑颜开,又一秒皱眉抿嘴,“总感觉有点别扭……”
蒙恬实在疑惑不解:“究竟哪里别扭了?”
“emm,就是,那种,对!”周邈陡然醍醐灌顶!
“陛下尚且是凡胎,区区我怎胆敢称仙人!?”
“我怎敢凌驾始皇陛下之上啊!”
“是那种半夜在梦中都会鲤鱼打挺坐起来,痛骂自己:我真该死啊!”
“——大概类似于这种别扭心理。”
周·秦始皇唯粉·邈这样说道。
静……
章台宫一片安静。
“……周邈赤子之心,敬奉陛下至忠至诚。”
王绾初时神色空茫,过后感叹道。
其余人大差不差的,也纷纷认同:“那确实。”
周邈的言行,让李斯都再次迷惑了:在讨好陛下方面,是真遇着新对手了?
李斯这是不知道: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为胸中奇妙的感觉,嬴政眼底一时柔和:“然而你带来的世所未见的事物,确实需要一个合理说法。”
“周邈,你既不赞成仙人之说,可有其他说法?”
周邈灵光一闪,“仙使!不用仙人,用仙使——仙人使者的身份。”
“仙使是仙人在凡间选定,代行权柄的使者,得授神通本领,但仍是肉体凡胎。”
“这样一来,始皇陛下是皇帝至尊,人间主宰!我是人间仙使,虽然特殊,但肉身仍受陛下统辖。”
“啪!两全其美!”
#唯粉这种生物#
半晌,王绾慨叹道:“确实两全其美。”
李斯也赞道:“相比仙人本体,确实是仙人使者身份,来得更合宜。”
仙人本体,总似觉得比皇帝高贵。
但仙人使者,虽然特殊,但躯壳仍是凡胎。
“对吧对吧!”
提议被认可,周邈情绪昂扬,隐形尾巴也摇起来了!
“那我是哪路仙人的使者呢?”
“先秦时期信奉的神话人物,我不太了解啊,哪路仙人的权柄是管基建?”
“还有还有!我要怎么做才像仙使呢?”
章台宫君臣众:殿里是进了一只鸭子吗?
嘎嘎嘎……
……
晨曦初现,雄鸡啼鸣。
天地苏醒,咸阳里坊之内,人声渐起。
章台宫前章台街,章台街旁章台里。
里中一户黔首,户主名叫喜乐,曾与咸阳万千户寻常人家一般普通。
直至几日前,和咸阳其他七百零七户搬迁户一起,迎来命中大变。
此时,喜乐手上劈砍着柴火,嘴上说道:“昨日黄昏时归家,月前才迁入咸阳的田姓富豪叫住我。”
黔首的一日,从夫妻间闲话家常开始。
妻子手上淘洗着泡了整夜的豆子,接话道:“又是要置换家中雪缎?”
雪缎是他们私下叫开的称呼,因布匹雪白厚实而得名。
喜乐手中劈砍动作不停,“对,道是迁来咸阳诸多不便,大人还罢,家中小女娘娇气,穿衣细致,要换了雪缎去给小女娘做衣裳。”
妻子往陶罐里舀一瓢清水,倒入豆子,生火煮豆。
“怎个换法?”
喜乐停下劈砍,拄着斧柄:“与行价一样,三尺好布换一尺雪缎。”
“但田家养着会泥瓦手艺的隶臣,承诺无偿出借三个,供我们使唤五日。”
妻子猛地抬头看过来:“倘若有这样三个隶臣帮手,五日时间,我们家的房屋都能盖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喜乐盘算着,“田家虽没加价,但出借隶臣帮手,细算下来是最划算的。”
“所以我打算把雪缎换给田家。”
“郎君打算得好,就换给田家!”妻子支持喜乐的决定。
喜乐一家如今借住在同一个里的,大弟家的一间废弃牛棚内。
里典给搬迁户划定了新宅基地,只等建好新屋就能搬出去。
一旦与田家交易完成,喜乐就会与阿父和妻子去城外挑运黄泥,等田家隶臣一到,就动工筑墙起屋。
起大大的三间新屋子!
最多两旬工夫,就可以建成了。
而新屋建成后,估摸着家中还能剩余五匹布。
这期间确实折腾了一些,但能有三间新屋,还落得五匹布——这可是一大笔家资了。
这种搬迁好事,再来多少回他都愿意!
喜乐现在每次想起来,都犹觉在梦中。
当初圣旨下来,里典转述旨意,告知喜乐:你们家房屋挡了道,要立即搬迁腾空。
喜乐踉跄着奔回家,告知阿父阿母和妻儿:
房屋没了,要被拆了!
赶紧收拾家什离开,可别连仅有的三只陶罐和一口陶锅也被夺走!
家中两间黄泥茅草矮屋,是阿父阿母一生辛劳的置家成果,怎么舍得?
阿父阿母闻言,立时瘫倒在墙根,抚着泥墙哀哀哭泣不止。
就当喜乐全家如丧考妣,边哭边收拾时,里典又带着据说是上卿御史大夫的佐吏上门来。
喜乐何曾见过那样大官?整个人惶恐欲逃。
那佐吏却在核实他身份后,付给两匹雪白的布匹,道是:
“此乃搬迁补偿,若核实无误,在此摁印画押。”
喜乐惶恐不知所措,里典代为回话:“喜乐一户,搬迁腾空共计两间房屋,应得两匹布作补偿,核实无误。”
接着,喜乐怀里就被里典塞了两匹雪缎!
又掰出他一根拇指,沾了丹砂印泥,在比手中白布更平滑的、布满字迹的卷册某处——据说是他的名字之上,摁下指印。
上卿的佐吏贵人事忙,里典陪同奔走,留下白布就要离开。
临走前叮嘱道:“补偿的布匹,远超金布律所定的好布,莫要糊涂地换给了旁人。”
“也莫叫人诓骗,去沽酒吃喝,花用个精光。你有父母妻儿,首要就是筹谋建起新屋,余下的再存作家资。”
喜乐整个人如在云端,飘飘然谢过里典提点。
阿父阿母年老经事,精明识机,当即催着简单地收裹了家什,就奔去了里中的大弟家借住。
先安顿下来,再谋后事。
之后喜乐也确实先后迎来不止一拨人,熟识的、陌生的都有,都提出想要换布。
喜乐有阿父阿母坐镇,又谨记里典的告诫,不曾轻易松口。
直到此次田家提出的换布条件。
喜乐在与妻子达成共识后,又与阿父阿母商议,最终确定了与田家交换。
决定做下,妻子又说起听来的消息:“听说里中其余几家搬迁户,也都与人谈好了换布条件。”
在章台里中,和他家一样的搬迁户总共七户。
而在章台里之外,咸阳城中百来个里,每个里平均也有七八户搬迁户。
“确有其事。”阿母也说起听来的消息:“不过东边角上那家只换出一匹,留下了一匹,给家中独女出嫁时裁作嫁衣。”
喜乐阿父则说起邻居家的起屋进度:“昨日大石已经从城外挑了一整日的黄泥,约莫后日,他家就能动工筑墙。”
未来可期,喜乐干劲十足!
“那等日出时,我便去田家,等换完布,就赶紧去挑黄泥回来,也好早些时候建起新屋。”
就在喜乐一家闲话家常时,早起去咸阳市的左邻,竟疾奔回来!
见人就嚷嚷:“你们晓得我刚才看见了什么仙踪神迹!我在章台街尽头,看见一座三丈高台!”
“昨日黄昏时,那里还一片空空,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竟然出现一座三丈高台!”
“高台用每块重约百石的条石垒砌,一夜之间垒高三丈,绝非凡人手段!”
“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看守的卫兵并不驱赶,还不快去看看!”
路人听闻此言,纷纷呼朋引伴:“走走走!看看去!”
“看看去!”
喜乐一家听闻,也决定去凑这场热闹。
“让豆子在锅里焖煮着,走走,我们也看看去!”
关门插销出门去。
章台街尽头,一夜起高台。
——这消息在咸阳城各里之间不胫而走。
喜乐一家就住在章台街旁的章台里,出了北门就来到街上。
到达时,街上果真已人头攒动,根本挤不上前去。
不过也不必近前去看,远远地就能看见那座高耸的高台。
三丈高台,皆以条石垒砌,看那条石的长宽厚薄,果真一块至少重达百石!
百石重的条石,非三五十人用蛮力可以搬动,何况还要垒高三丈。
可眼前是真真切切的,在一夜之间,以百石条石垒砌起来一座三丈高台!
家住街旁章台里的喜乐一家,夜里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所以果真不是凡人手段!
在人群后方的喜乐一家,垫脚都没看见的高台之下。
还有身穿统一制式的鲜亮赤衣工装,安静候场,但难掩激动神情的三千刑徒。
他们横排竖列,列成方阵,英姿焕发。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日出东方地际之时,章台街尽头,章台宫的宫门在艰涩的吱嘎声中,缓缓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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