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点,兄弟!”
拿上了餐具的犯人哈哈大笑。
“开心着呢!”
“比我进来之后的每一天都开心!”
“有事做,有饱饭,有暖气,还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热热闹闹!”
他看看四周。
犯人和狱警们不是在排队等饭,就是已经吃上了。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轻松的聊着什么。
有人在说大棚里菜叶的长势。
有人在比划今早自己帮着杀猪时候多么神勇。
也有人只是单纯的咂一咂嘴,唏哩呼噜的灌上一大口热乎乎的酸菜肉汤。
犯人看了又看,脸上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一年不知不觉的,竟然也就要忙完了。”
“要不是偷人钱进来了,往年这个时候,我也该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犯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没进监狱之前,他也曾经有个家。
但他能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没钱。
“我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去念书纯是为了混咱们国家免费发的课间餐。”
义务教育结束,混不到饭之后,也就打工去了。
和世上无数打工人一样,在外头平平无奇的忙碌一年。
钱挣的有多有少,临到这会儿,家却一定是要回的。
“说实在的,我那个家,又破,又穷,爹酗酒娘骂人,但是……”
那总归是个家的。
是个无论混成了什么样儿,都永远为他留着门的地方。
“不过现在回不去,应该不会留了,”犯人嘀咕道。
“今年轮到我给外头打电话的时候,我要跟他们说!”
“别担心我,这监狱饭又好吃!人说话又好听!就跟回家了一样!”
“噗……咳咳!”不远处埋头干饭的唐磊一口酸菜汤呛进喉咙,抬头大吼。
“使不得啊!别说这种话!”
什么在监狱回家?给劳资出去回!
他旁边的犯人嚼着肉:“可是唐大厨,今天的饭菜真是家的味道!”
唐磊:“你确定?你再好好想想?”
“其实家里还没这好吃,”又一个犯人诚恳道。
能进来的大多数以前都过的不咋样,吃的最多的也就是红菜汤炖肉罢了。
“不过抛开味道不谈啊,主要是这个大家聚在一起忙活这一顿饭的感觉……”
“就好像又有了很多朋友,兄弟!热热闹闹的。”
旁边的犯人笑着附和:“你别说,真有回村内味了哈哈。”
“我都想我妈和我妹了,往年我回去,也是她们给我烧红菜汤,我想……”
唐磊两眼一亮!
赶紧道:“所以你想好好改造!争取提前出狱?”
“啊,不是,”犯人憨笑着挠挠头。
“我想喊她们有空来监狱吃两顿!这酸菜汤可比她俩烧了二十年的红菜汤好喝多啦!”
唐磊:……你小子!是油盐不进啊!
他这改造着,还撵不走人了?
唐磊被这转折转的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愤愤的拍拍小叶。
叶莲娜从碗沿子上抬起头,笑眯眯的:“怎么了唐哥?要做了他?”
唐磊:“不,帮我记下他,回头他家里老妈和妹妹来了,我高低得说两句!”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记?
别问,问就是脸盲。
他瞅这群毛子老感觉差不多的样儿,不是混饭混多了的,连名字带脸都记不住!
叶莲娜点点头,掏出小本本。
“不要慌,让我记一记昂!你说你妈和你妹做饭难吃!”
犯人刚才听到“做掉”都没变色的脸突然一僵:“别啊!”
“我胡说的!唐大厨我知道错啦……我有在好好种地立功的!”
旁边的犯人们哈哈大笑,顺便跟着踹瘸子那条好腿。
“他立功明明是为了换甜品!”
“快把这小子踢出去!”
“喂!你们几个……”
哄笑声里,唐磊无奈的扶额。
“唉,算了,这大半年没你们好好种地给监狱创收,好多菜也吃不成……”
他举起汤碗:“不管在座各位是狱警还是犯人,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
“只为了咱们这大半年的辛劳努力!”
“干杯!”
毛子们哈哈大笑,跟着举起手中的大碗。
“唐大厨说的好,干了!”
“敬这一年的劳动和汗水!”
“敬越来越好的西伯利亚监狱!”
“敬你们!我的兄弟们!”
“兄弟啊……”人群之后,食堂的旮旯里,有人喃喃自语。
“多么熟悉的话,有多少年没听过了?”
他旁边的人小声道:“长官,我们是不是应该再低调点?”
“万一被唐大厨发现你这个二区长来了!会出事的吧!”
“别怕,”一旁的五区长安东往大列巴上怼着蒜酱:“都吃上了。”
“唐总不会来抠我的喉咙!”
“说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年,没见过这一幕了吧……”
亚历山大微微笑起来:“安东,那会你应该还小,我们还没认识。”
“嗯,我是后来当的兵,”安东道。
“只是听说,曾有那么一个时代。”
他们有同一个信仰,见面互称达瓦里氏,人人都是兄弟,奔着同一个美好的目标……
“但那目标太远了,我们走不到了。”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
怀念吗?
那个神奇的年代,也穷,也苦,但又奇特的充满了希望。
哪怕在最困难艰苦,最炮火连天的时候。
仍然有瘦骨嶙峋的音乐家相互支撑着走进会堂,为同样瘦弱的人们带去激昂的乐声。
有打空了武器的士兵,举着黑面包和板凳冲在最前线。
谁不怀念这样的年代,谁就没有良心。
但。
“谁想回到过去,谁就没有脑子。”
安东低声跟道。
“大哥啊,你说,我们当时究竟错在哪儿了呢?”
亚历山大摇了摇头:“我们怎么说的好?”
“我们都是普通人罢了。”
无论民族做出了什么选择,普通人也只是希望能好好的活着而已。
找一份好工作,不需大富大贵,但能安稳度日。
遇一个知心人,未必惊艳激情,却能相伴一生。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一日三餐有着落,人生大事有安排。
一辈子忙忙碌碌,也就过去了。
“也许是我老了吧,”亚历山大叹了口气。
“当年我参军的时候,心情其实很激动。”
“因为那会家里也穷,如果能在前线打出名堂,这就是是一条一步登天的路。”
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想建功立业呢?
“但送我上前线的那一天,全家都很沉默。”
“因为我们那有个传统,说每个家里都住着两个精灵,一个好运一个霉运。”
“如果有人要出门,大家都不能出声,还要仔细小心的检查行李,千万不要惊动了坏精灵,让他跟着这人走了。”
“当然,哈哈,我们经常说这只是哄孩子的故事,提醒大家出门前少说废话,别忘带东西。”
但是那一天,家人却全都相信了这个小故事,连流泪都不敢出声。
数年后,当亚历山大在战场上中弹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一日家人的沉默。
“那时候我就在想。”
“什么建功立业啊……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的命,能让我的家人再也不用吃子弹。”
可惜和平的日子,总是不长久。
“见到唐之后,我和我夫人忽然都对大夏很感兴趣。”
“他们好像总是很勇敢,却又很安稳。这几十年,他们的变化在全世界,应该都是最大的。”
安东点了点头:“大哥,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学学大夏?”
亚历山大苦笑:“说了你大哥我就一普通人,这事儿你问我有屁用?”
他摇摇头,感慨道。
“你知道吗,安东。”
“那天我夫人看了下日历,忽然告诉我。”
“现在这个大夏的岁数啊……已经超过我们那个时代的长度啦。”
“真快啊,七十一年,看着日历,仿佛一眨眼。”
当年的老大哥已经没了,他拉过一把的兄弟却已独自走了这么远。
“没准,我们现在,还要靠这位兄弟拉一把呢。”
“那不是差辈儿了?”安东难得的笑了笑。
“这怕是要从兄弟变叔了。”
“哈哈,叔就叔吧!只要我们的情谊还在就行!”
亚历山大喝完了最后一口酸菜汤,拍了拍肚子。
“就算是为了这口好吃好喝,我也希望我和唐能友谊长存!”
远处热热闹闹的声音里,忽然又传来一声吆喝。
“皮冻好了!来领皮冻!又脆又滑的猪皮冻诶!”
“来了!”两位监长再也顾不得刚才的话题,一抹脸跳起来。
“来点来点!”
(题外话:稿费到账!不多,但吃炸鸡够用!点上点上!
好难写啊,咕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