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所及。
尽是冰凉刺骨的水。
但此刻方修齐的心远比江水还要寒彻。
双手四肢尽数被绑。
想要逃生,无异于登天。
还有四周漆黑的水下,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惊恐。
以前他总是不懂,为什么落水的人那么容易就溺死了。
眼下他终于明白过来。
那不仅仅是不通水性,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和绝望。
方修齐拼命挣扎着。
但根本无济于事,整个人逐渐往江底沉去,越来越多的水涌入腹中。
双眼被冷水浸的几乎要渗出血来,以至于视线中的黑暗都泛起一抹抹的猩红。
身体中残存的空气更是越来越少。
他只觉得胸口疼得都要爆开。
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张脸。
方修齐心头一动,这么深的江底怎么可能有人。
下意识拼命往后划动。
但那张脸仿佛幽灵一样,死死追来,几乎贴在了他的眼前。
而当他借着头顶游艇和画舫船舷边的那一丝微弱的灯光,瞪大眼睛看过去时,才霍然发现……那张脸竟然属于老俞。
对。
没错。
就是他。
此刻的他整张脸都被泡的发白。
如同水鬼一样。
但一双眼睛却到死都没合上,就那么幽幽的盯着他,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哗啦——
方修齐如遭雷击,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方寸,一张嘴,四面八方,无数的江水拼命灌入他的身体里,将最后一点残存的空气也强行挤出。
“不……”
方修齐还想说什么。
但身处水底,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无意识的拼命挣扎。
不远外。
漂浮浸泡在水中的老俞。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弧度。
就那么冷冷的盯着他。
见状,方修齐最后一点意识也烟消云散,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黑暗降临,将他的生机彻底吞噬。
临死之前。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为什么要来中海。
为什么要招惹那个少年,他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地狱中的魔主。
……
游艇上。
陈望负手站在船舷边。
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一缕气机便始终锁定在方修齐身上。
直到此时。
那缕气息彻底泯灭消失。
他也随之吐了口浊气,顺手揉了揉泛疼的眉心。
倒不是因为杀人而头疼。
区区一个方家。
既非王族,也不是公侯世家。
顶多就是势力根基比之寻常家族更为深厚。
但在他眼里,方家和张家并无半点区别。
一个人渣而已,杀了也就杀了。
他眼下头疼的是。
那个叫方曦的女孩怎么处理。
之前的事,她确实没有过多参与,下令杀他的是方修齐,负责动手的是老俞。
所以他们主仆二人都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但方曦……
说实话除了仍性刁蛮了点之外。
并没有说十恶不赦。
相反目睹一切后,陈望对她反而抱有几分同情。
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女孩子,从小就如花朵一样被保护着,懵懵懂懂,对江湖险恶一无所知。
若不是被他识破。
恐怕到死她都不会想到。
亲手送自己去死的,竟然是自己最信赖倚重的哥哥。
而经历了那样的谎言后,而今的她,可以说万念俱灰。
一想到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神。
陈望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那是何等绝望才会出现?
偏偏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棘手麻烦。
总不能将她带回去,那无异于是在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这种突逢大变的女人,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极端。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
以他的实力。
就算站在那不动,方曦也伤不到他一根毫毛。
陈望担心的是苏清影和苏灵溪。
万一这个女人忽然发疯。
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到时候就算杀了她也无济于补。
但……直接扔下她也不好。
今夜之事。
亲眼目睹的人中,苏清影、苏灵溪不必担心,她们虽然也未经世事,但作为他陈望的女人,绝对不会背叛。
不过方曦就说不准了。
万一这女人脑子进了水,等醒来后,一心觉得自己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认为是自己才害死了哥哥。
主动向方家发讯。
告知今夜之事。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头疼。
“要不……一并杀了?”
陈望低声喃喃,仿佛在自言呓语,
“也不好。”
这念头一起,他又随之摇了摇头。
从药王谷下山以来。
虽然杀的人不少。
但每一个……都是取死之辈。
方曦若是武者,就算不好杀她,以金针法封了她周身窍穴经脉,使她不能行气运功倒也可以。
偏偏她又只是个寻常人。
不好扔下。
又不好杀了省事。
一时间,饶是陈望也不禁头疼万分。
“咦,对了……还真有个人。”
就在他心烦意燥,甚至想找根烟点上抽几口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宁柔!
在前往雁荡山时。
她便已经感气成功,凝聚了一缕先天之气。
以她的勤勉努力,想来这些时日更是进展神速。
两个老婆只是普通人。
心又太过软弱。
但宁柔不同,她亲眼见过张龙虎、张狂奴之死,也经历了张家覆灭那一夜的血与火。
宁河图更是有意将宁家暗卫交到她手上。
如今的她比起以前,心性提升了不少。
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
由她来看管的话。
最合适不过。
想到这,陈望长长舒了口气。
竟是罕见的有种解决一桩大麻烦,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有耽误太久。
陈望回到画舫之上。
好在两艘船上人都不多,船老大都在底下负责掌舵,并未察觉到上面的情形。
这也算是少了许多麻烦。
“阿望,你……没事吧?”
见他回来,一直守在楼梯口的苏灵溪,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之色。
虽然那晚在医道夜宴上。
她曾见过陈望出手镇压陷入癫狂的张狂奴。
但先前那一幕,仍是让她心底生出无限的震撼。
踩水登天。
凭空御虚。
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之举。
“没事。”
感受着她言语中的真切,陈望笑着摇了摇头。
闻言,苏灵溪悬着的心这才轻松了不少。
“那个方曦呢?”
“在休息室呢,姐姐在陪着。”
“走,去看看。”
见她眼底还是流露着几分乱色,陈望不禁走上前,轻轻揉了下苏灵溪的小脑袋,安慰道。
“放心吧,你要相信老公的实力!”
“唔……”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说出老公这个称呼。
之前虽然也说过几次。
但不是以玩笑的语气就是隔着手机,苏灵溪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
此刻,她只觉得心如鹿撞,精致的脸颊刷的一下染红,犹如爬上了一缕落日后的云霞。
“走了。”
见她如此害羞,陈望强忍着继续逗她的冲动。
拉过苏灵溪的手,径直朝船舱底下走去。
等两人到休息室外时。
估计是听到了动静,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苏清影探出身形,伸手在嘴边冲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走出,顺势带上了门。
在门掩上的刹那。
陈望飞快往里瞥了一眼。
只见方曦抱着腿坐在床角,低垂着脑袋,眼泪无声的落下,一张脸上写满了痛楚。
“劝不了。”
“让她自己静静吧。”
苏清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
语气里透着几分同情。
她刚才问过。
方曦才十七岁。
这也是她第一次被获准出远门。
原本小丫头高高兴兴,完全当成了一次欢快的旅行。
谁能想到,今夜却发生了让她三观破碎的情形。
最为依赖的亲哥。
一步步引诱着她走上死亡的深渊。
最可怕的是,当她痛苦无比又略带希冀的去询问时,受到的却是更大的暴击。
那张狰狞扭曲的脸,那些粗鲁愤怒的话。
就像是一把又一把刺向她内心最深处的刀。
不但亲手毁去了她十七年编织的梦。
也吹灭了她内心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焰。
她心死了。
“行,先带回去吧。”
陈望点点头。
这一幕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再怎么说,方曦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未经世事,不知人心险恶。
一时间接受不了很正常。
眼下这个时候,她根本听不进去安慰,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一个人独处。
“那个人渣呢?”
苏清影咬着牙,四下望过,一副恨不得要亲手将那个人渣撕碎的模样。
“放心,他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陈望淡淡一笑。
“对,就要好好……啊?”
苏清影叉着腰,气哼哼的点了点头。
但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似乎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别想太多。”
见她怔怔失神,陈望摇摇头。
原本这些他并不想让苏清影、苏灵溪知道。
但之前那一幕也给他造成了些许触动。
若是一味宠爱保护。
对她们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很不公平。
“做的好。”
“那种人渣活在世上也只会浪费空气。”
苏清影咬了咬嘴唇,挥动着粉拳道。
看着她愤怒的可爱模样,陈望眼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好了,不说他了,说多了破坏心情。”
“先回去,夜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