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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多恩有一瞬间很想把刚刚四处巡逻的那个骑士喊回来。
别去巡逻了!这才是真的违法犯罪现场啊!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了。
前黑法师,现黑暗生物的他才是这里最邪恶的存在。
只是在风衣打开的那一瞬间,整个宇宙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黑衣人身上,哪怕是最纯纯的正义与最深邃的邪恶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
芭布拉惊叫一声,捂住眼睛:“不、不要啦!”
“哎哟小姑娘,你先听我说,我家的货可是超级罕见的啦!这可是只有在圣战博物馆才能找到的版本!很久以前那个黑法师,你晓得撒?”
“……嗯。”芭布拉似乎有些意动,眼睛犹豫地从指缝间露了出来。
“你看看!不管是什么版本大哥都有的喔,比馆里面卖的丰富多了!你喜欢啥样的撒?这个《黑与白的百年抵死缠绵》怎么样?大哥这里的货就数这个卖得最好喔!”
封面上黑法师正一脸邪魅狂狷地挑起白法师的下巴,而那个白法师正是四十年前带领讨伐军来剿灭布莱多恩的奥兰纳斯。
主角之一的布莱多恩只觉得眼前一黑。
奥兰纳斯,那可是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大贤者啊!你们白法师连大贤者都能下手吗?
芭布拉被这画面震撼到,连连摆手:“不、不要白法师!”
“哦哟,不喜欢黑白配啊?”
“那这个呢!《黑暗娇娃的魔法界之旅》!这种在特定人群里也卖得很好喔,这可是最后一本!”
黑衣大哥掏出了另外一本压箱底的宝书,封面上的人虽然顶著芭布拉家亲亲老师的脸,但身材劲爆,穿著暴露,冲着镜头摆出一个诱惑的姿势。而他(她?)身后,大贤者、魔王、红龙、精灵王等等一系列大陆上有名的人物,都以脉脉含情的眼神望著他(她?)的身影。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黑衣大哥心想,这是遇到硬骨头了啊,内心那该死的胜负欲一时汹涌澎湃,决定要拿出最劲爆的货!
“没想到这样都不能打动你的心!既然这样,大哥只能拿出点真本事来了!”
他“嗤拉”一声拉开大衣夹层的拉链,夹层里塞满了无数花花绿绿的小本子,芭布拉被迫将各种带有“触■““■辱”“■■”“■■■”的文字标题和未成年好孩子们绝对无法看清楚的封面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新世界的大门轰然洞开。
芭布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老师的指导下稳定魔力暴动,吸收元素,踏入魔法之路的时候。
“哦哟?小姑娘?你怎么流鼻血了??”
“没……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
黑衣大哥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我懂的小妹妹,当初我刚看到的时候,差一点就要炸了脑阔阔。”
人类性癖的尽头……一定是最古老的深渊……
“那你还要不要撒?”
芭布拉狼狈地擦着鼻血,小手一挥:“除了白魔法师那本,全要了!”
大客户!
黑衣大哥的态度一下转变了,不仅细心地用牛皮纸将这些本子都包好,还附赠了许多形状猎奇的周边,说是送给她的小彩蛋。
芭布拉美滋滋地把牛皮纸塞进小推车里,和金币锁在一起。
她刚转过身,就对上了一对幽绿的火焰,吓得芭布拉一激灵,差点把钱撒了出来。
“老师,我绝对不是自己想看!我是想要透过阅读了解现在读者的喜好,再、再诱导他们堕落,爱上黑魔法……”
“你先擦擦鼻血。”
“哦……”
骷髅细长的指骨勾了勾,“没收。”
“呜呜呜呜老师我错了呜呜呜呜……”
“还有钱。”
芭布拉强忍眼泪上交了她的小金库。
布莱多恩掂了一下,小钱包里鼓鼓囊囊的,里面居然还有十几枚金币。
没有想到,芭布拉居然还是个小富婆。
“呜呜,这、这也是夺回老师身体大作战的核心之一啊!”
“你的计划不会就是拿钱买吧?拜托!我们是黑袍诶!”
芭布拉:“啊!我也算黑袍了吗?!”
“给我讲重点!”
“呜哇!老师小心手骨头啊!”芭布拉下意识地捏住了骷髅纤细的手腕,“重点就是!趁着庆典开放内场展览的时候混进去把老师的身体偷回来!”
“……这不是博物馆吗?居然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看的啊?”
“内场要买票的!老师你的展览厅是168索尔,隔壁血巫妖的要88,还有传说中的黑医生居然要288呢!”
“什么?我居然不是最高的?”
***
黑法师的视野忽然颠簸了一下,差点把他脆弱的骨头给震断了。
“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
“我们进馆啦,老师。”
芭布拉佯装整理婴儿车,悄悄地跟他解释。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官方的黑法师白法师之分了,但对于身具冥火的骷髅这种一看就是某个丧心病狂的黑魔法作品,还是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大众眼前的。
于是芭布拉把他塞进了婴儿车里。
婴儿车,朋友们,伟大的黑法师人生第一次坐婴儿车。哦,虽然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幻术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健康的婴儿,正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布莱多恩以为他们会大肆宣扬那场战斗的艰难,毕竟那些白法师就喜欢把所有好事归到自己头上。然而,博物馆的入口,却只有一块写满名字的石碑。
石碑前的标签上写着:
“这些名字,是当年那场旷日已久的战争所留下的痕迹。死去的战士由家属代笔,写下了他们的光荣之名。”
石碑往后,两边的展台逐渐出现了斑驳的画像。
一边是被塞进炼成阵的哀嚎怨灵,鲜血染红了墙壁,而墙壁上依次排开的收藏品,则是触目惊心的人体器官;另一边是一页又一页的实验记录,法师们终于可以脱离神光独立使用的治愈术。
不可否认,黑法师的出现推动了魔法与神术的分离,他们的研究补完了神光之下的那一半。
——也带来了可怖的混乱与恐慌。
婴儿车“吱呀吱呀”地走完黑暗且狭长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博物馆的内部显然超出它外表所显示的大小,内部极为宽敞。但人也是真的很多。
花花绿绿的路牌上写满了“教你如何使用‘黑魔法’!”“厄洛斯魔发店”“真正的黑法师故事就在欧姆大叔书屋”诸如此类的标题,布莱多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谁知道那只路牌拔腿追了上来,殷勤地展示自己身上所有的字样。
“变态!快走开!”芭布拉生气地把它赶走。
“这些路牌一年到头都没人看,结果就变成了一有人看就很饥渴的变态性格。”
“……”布莱多恩对此并不想发表过多意见,“这里不是博物馆吗?怎么还有很多奇怪的店?”
“要恰饭的嘛,维持博物馆运转需要好几个中阶法师呢。”芭布拉侃侃而谈,“我还差一点钱就攒到进入场内摆摊的保证金啦,到时候一定就能更快地攒到更多的钱!”
怎么感觉他的学徒好像又被某种陷阱套牢了呢。
芭布拉轻车熟路地走进一条道路分支,这条路上偶有几个行人,但越往里走便越是冷清。小路尽头,是一个半掩着门的展览厅,门前的牌子简单地写了一行字。
【黑法师布莱多恩,他的成就和罪恶皆陈列于此。】
一路走到最后,布莱多恩不由得产生了许些错觉,仿佛这战争的尽头,就是他。
事实也是如此,在他死后,敢穿上黑袍的法师逐渐销声匿迹。
再多仇恨与敌视,在死亡之后就失去了色彩,成为了博物馆里的一件展品。
时光在此凝滞,侧耳倾听,似乎还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布莱多恩想过很多种可能,为什么白法师不把他的尸体带走研究,或者烧毁,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彻底消灭这些邪恶”。
当他真正看到自己的尸体时,恍然大悟。
繁复的大封印阵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空间,四周隐隐泛起晚霞的红光。法阵的中心,白法师花费如此大的手笔也要封印的——除了垂挂在半空中的黑影,还有如坚冰一般包裹着他的蓝色物质。
从整个法阵的构成来看,最开始的构造十分简单,在短时间内匆忙构建而成的,而外部所有的符文几乎都是在对最初的核心进行加固。
他能够从其中察觉到一些老朋友的手笔,应该是在研究如何释放的时候遭遇了些许不测只能意外中止。
虽然他本人失败了,但看到对方吃瘪,他的内心还是一阵暗爽。
婴儿车里的骷髅坐直起来,魂火直勾勾地盯着半空中的瑰丽法阵。
他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黑色的兜帽盖过脸庞,法阵中的人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老师,你看。白法师对这些蓝色物质束手无策,只能把整块地都圈了起来。”
“这是什么?”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折断还会再长出来,脱离母体很快就会彻底消散,就连魔法元素对它不起作用,就好像……根本不是此世之物。”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布莱多恩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战斗的最后,他甚至连一个最简单的禁咒都无法发动。他藏匿好的命匣,他准备好的后手,在那一刻都无法挽回他的死亡。
他还记得芭布拉伏在他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也许是死亡将近,他那颗冷酷的心脏居然稍微温暖了一点。
但是,太迟了。
他要死了。
最后布莱多恩释放了他们签订的学徒合约,虽然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个黑法师。
“你出师了。”他的声音微弱如叹息。
……回忆到这里,布莱多恩抬起头瞥了一眼芭布拉。眼前这个状况,跟他旁边的这个紧张兮兮的假笑女孩一定脱不开关系。
学徒合约最大的用处就是约束学徒,其次可以证明自己货真价实是某位大法师的学徒。
但黑法师的契约向来都是最不平等的合约。
学徒的一切,从灵魂到□□,全部都归属于导师。学徒不仅要完成导师给的所有指令,还无法对导师做出包括但不限于施咒、下毒等不利行为。
如果契约尚存,芭布拉根本无法对他施术。
然而他释放了这个合约。按照他对她的了解,哪怕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她也是一定要尝试一下的。
于是,在最后一刻,芭布拉很有可能对他释放了一个不明效果的法术,从而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最终这种可以湮灭任何魔法元素的不明物质包裹着他的尸体,白法师们无可奈何,只好将其封印。
再后来,就有了这间博物馆。
布莱多恩几乎要放声大笑。
大贤者所有的算计居然毁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徒身上,哪怕是毫无敬畏之心的黑法师在那一刻忍不住也同情起被命运玩弄于掌心的人类来。
他没有赢。
但也从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