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啾——”
坐在篝火堆边,陈景打了一个喷嚏,将身上的袍子,又使劲裹了裹。在外头过夜的感觉,并不算好。
“定然有人在咒东家。”邢小九笑了笑,将一个烤过的饼子,递到了陈景手里。
“东家,已经离京邑四十余里了。”
京邑,泛指京城附近一带,平安镇也在其中。按着陈景的预计,至少还需三日左右的时间,才能赶到芝州边境。
待入了芝州,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但这次南下,沿途打听之时,陈景得到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在大先生离开南方之后,原本变法维新的南方六州,那些门阀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推翻变法。
但陈景明白,如袁四桥所说,大先生身子孱弱,恐时日无多,为了变法大业,只能先行回京。
晃开思绪,陈景不再多想,拿着烤好的饼子,就着水袋,准备吃完之后,先小睡一阵。
“小九,你我轮流值夜,若有事情,我会喊醒你。”
“东家,你先睡,你知道的,我邢小九就算遇着山鬼,也敢砍上两刀。”
“莫要胡说。”
陈景恍惚睡去,却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等陈景再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篝火堆边,坐着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正和邢小九说着什么,待看到陈景醒来,难得露出了笑容。
“东家,那边。”邢小九急忙开口。
陈景侧头,发现在林道不远,有一辆精致马车,马车边上,站着十几个清一色着装的护卫。那中年人身边,亦有两名按刀不动的大汉,此时上下打量着陈景。
“莫慌,夜里行路,见着了篝火,便想着搭个伴。”那中年人笑了笑,开始自我介绍,“一番冒昧,多有叨扰。鄙人林汤,齐州人士,见过小友。”
“晚辈……陈景,见过大人。”
林汤怔了怔,“大人?此话何意啊?”
“大人穿着云头履,还绣了金线。”
林汤并没有生气,脸色反而有些意外,“我先前瞧着你的打扮,便像个乡野武人,料不到,你还懂些道道。”
“大人南下,可是公干?”陈景不动声色地端起一碗热水,递到了林汤手里。难得有个带官身,性子如此良善。
“你猜呢?”林汤淡淡一笑。
“不敢讲,怕大人生气。”
“无妨,我的性子,早已经磨砺得差不多了。”
陈景沉默了下,“大人是被贬了。”
“大胆!”果不其然,在林汤后面的两个护卫,立即怒声大喝。
林汤脸色平静,“告诉我,你如何得知。”
“大人若是入京城,做了京官,那自然是高升,但若是南下任职,远离了朝堂,无错的话,便是被贬了。”
古往今来,离朝堂权利越近,那是越发地青云直上。但远离朝堂,则是相反。
“陈景,你可知平安镇的事情?”
“听过一些,好像闹得很凶。但我一直在塘村那边,也没有过多留意。”陈景脸不红心不跳。
“我那会便在城外,出示了官牒,亦不能入城,只好等到了这两日,才算南下赴任。听说是维新党的事情——”
林汤一下收了声音,“莫讲了,你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陈景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他猜得出来,林汤是属于那种郁郁不得志的,所以才被贬到南方。或许在以后,他和这位仕途颠簸的官吏,还会有某种交集。
围着篝火堆,两人相谈甚欢。陈景两世为人的见识,好几次,让林汤惊为天人。
不知觉间,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开始慢慢亮堂。
“陈景小友,入芝州后,得空的话可以来桃威县寻我,我正好在那里任职。若不是官身,当真是想与你同行了。”
“大人昨夜的教习之恩,陈景没齿难忘。”
“你这家伙,嘴巴便像抹了蜜一般。”林汤笑笑,拱手抱拳,“那就先行告辞,你我有缘再会。”
“大人一路保重。”
林汤转身上了马车。不多时,在骑马护卫的簇拥下,马车一下子消失在了官路前方。
“东家,我们这算不算……傍官了?”
陈景摇了摇头,“不算,顶多是结了个善缘。不过也好,你我终归要入芝州的。或许在以后,能托他帮一次事情。”
“两次不行?”
“人情世故,一次就用完了。”陈景白了一眼,“准备一下,等会继续赶路。”
……
约莫在三日之后,陈景两人才入了芝州边境。比起平安镇来说,面前这座边境小城,难得有了一丝生机勃勃。
随处可见贩子和货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挤入这座州境小城。
按着先前和庄人的约定,陈景先去最大的客栈,问了一遍留信,才打听出了徐家马场的去处。
实话说,护送大先生的事情,顶多是三四日的时间,算不得久。宋钰那边,估计还留在州境这里,等着他们会合。
“东家,怎的又有营军?”
陈景脸色微惊,转头一看,果然如邢小九所言,镇子的长街上,两队营军急匆匆地跑过。
邢小九迅速去打听了一轮。
“东家,我问了,是叛军的事情。不知怎的,现在越闹越凶了。营军剿了几波,都没能剿干净。”
“莫理。”陈景皱了皱眉。便如袁四桥所说,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积攒资源,用作自保。
当然,眼下对他来说,擢升为县伯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便能成为一个小门第,能豢养私兵,以及门客。
若不然,像他的小马场,若是人再多一些,只怕要遭到官坊的猜忌,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在镇子里,重新买了一些干粮水袋,又喂饱了马,两人没有再停留,离开镇子,继续往前和庄人会合。
陈景不敢想,若是有一日,大先生撑不住了,维新变法失败,这病弱的大冉王朝,该会变成什么模样。
“东家,你瞧着那些人。”
发现前方的拥堵,陈景皱眉停了马。只凑近一听,发现居然是一个维新党的老文士,正拄着拐杖,站在路边的石台之上,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旁边有许多人,亦听得满脸向往,止不住地喝彩欢呼。
不同于平安镇,反而在这里,维新党并没有受排挤,亦没有什么十七张缉拿令。偶有来往的营军,见着了有人聚众,也都是面无表情地离开。
陈景忽然明白,大先生手里的那团火焰,说不定已经开始燃烧了,燃烧在南方六州,燃烧那一个个向往希望的人的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