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盘坐在灵泉边,将玄色外裳脱下,再将灰色里裳褪至腰部,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来。
嫦娥坐在他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在出血,斑斓交错,重重叠叠,不止是新伤,还有许多以前旧伤留下的疤痕,据天蓬元帅说,他才不过十八岁!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受这么多伤,受这么多苦,如今还没了母亲……
亏他当做没事人,跟她说了老半天话!
怪不得他刚才会心存死志,这些事情搁到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她简直不忍心了,紧咬住下唇,压下心里的酸楚,将全身法力集于手心,缓缓的替他治疗起来……
杨戬外伤看着吓人,但都是小伤,他受的内伤更为严重,他的身体被弱水冲击过,五脏六腑都有因猛烈撞击产生的大片的淤血,可想而知,嫦娥要是再晚到一会儿,他肯定就死在弱水下了。
这内伤一时半会是治不好的,最后还得靠他自己慢慢调息,嫦娥只能又帮他治好了所受的外伤,收了法力,正要起身时,忽的怔住了。
她看到杨戬左肩上的金色弓箭形状记号,不由得抚了上去,杨戬身体顿时僵住了,“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嫦娥连忙收回手,带着歉意说:“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
“没有。”杨戬摇头,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可真是,色胆包天了,被她这么轻轻一碰,都会不由自主的妄动欲念,在三界中,他定是第一个,已经无耻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她救了他,她在帮他疗伤……
而他哪怕受再多的伤,也换不回他的母亲了!
想到了母亲,他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瞬间被冰冷的泥潭吞没了,那抹苦笑也渐渐隐去,剩下的只有沉重和浓浓的苦涩……
嫦娥见他没事,松了口气,再次陷入迷思之中,那金色的小弓她见过无数次,分明是射日神弓的缩小版,她不会认错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杨戬身上?
难道他跟后羿有什么关系?他今日还破了金乌大阵,杀了数千年前就该死的九大金乌,这莫非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她待杨戬起身,穿好衣服,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左肩上有一个记号,你知不知道?”
杨戬略点点头,轻声道:“应该是什么胎记吧,我以前也没注意,还是有一次受了重伤,三妹帮我抹药时,她告诉我的。”
看来他自己也不清楚……
嫦娥心里叹了口气,又柔声劝道:“你的伤势还没好全,天兵又在三界各处捉拿你,这几天,你先住我这里疗伤吧。”
“不行!这样会连累到你!”杨戬断然拒绝。
这性子真是太倔强了!
嫦娥知道,一般的劝法是劝不动他的,眼中流光一闪,勾唇道:“你就是想连累我,凭自己也没那么大本事,实话告诉你,天庭的神仙里,一心只听玉帝王母吩咐的,只有九大金乌,如今全被你杀了。其他的神仙,哪个不是我百年的故交,千年的好友?别说你只住几天,你就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没人敢来我这里搜查!”
她也不待杨戬回话,直接吩咐玉兔道:“玉儿,你放出话去,就说我身体不适,月宫这些天不见客了!”
嫦娥说的话,杨戬是不太信的,可接下来这两天,杨戬却对她的人脉有了全新的认知,原来她说的不但都是实话,而且还是谦虚之言,她的真正情况,比她嘴上说的还要厉害几分。
自从玉兔轻飘飘放出嫦娥仙子身体不适,闭门谢客的消息后,月宫确实没有人上门打搅了,可三界中大大小小的神仙托手下人送的慰问礼物却源源不断,络绎不绝,在玉桂林里堆成了几座山,治外伤和内伤的药自不必说,还有补身体的天灵地宝,补元气的仙丹妙药,品级还都是上乘……
嫦娥身体没有不适,放出这样消息,只是打了下自己名头,收一些疗伤的东西给杨戬用的,没想到东西实在太多了,真是失策,这下子自己都苦恼了起来。
她的玉桂林,快没有落脚地方了啊!
只能让玉兔把这些东西如流水般的送到杨戬那里,让他赶紧用,反正都是百益无害的补品。
杨戬对此事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开口问玉兔道:“三界的神仙,互相之间都这么热情吗?”
玉兔被他的话逗的咯咯直笑,她笑道:“热情,那是用在凡人身上的字眼,成仙之后,大家往洞府一待,就是成百上千年,互相之间,一点儿联系都没了,还怎么热情?”
杨戬沉默了。
玉兔观察他的神色,“哦”了一声,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说了,捂着嘴笑道:“你是想问我姐姐为什么能收到那么多礼物吧?”
杨戬略点点头。
玉兔摆手道:“这点礼物不算什么,要是我姐姐开口的话,那估计三界之内的疗伤药都得把九重天堆满了。一呢,她成仙早,现在的神仙有一大部分是她的后辈,受过她的恩惠;二呢,她人好,只要是和她见过面的神仙,无不对她敬仰有加;三呢,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她,我说过这种话……”
杨戬认真的点头答应了。
玉兔咯咯的一笑,神秘道:“三呢,自然是有好多神仙,都在偷偷摸摸的暗恋她,光我知道的,数都数不清了!”
杨戬神色淡淡的,半晌,轻声问道:“那可有跟她明讲的?”
玉兔摇头道:“谁敢明讲?天条不允许不说,姐姐刚来月宫时,也已经说过,自己是后羿的未婚妻,摆明了是要空守一辈子,说了又有什么用。”
杨戬沉声道:“后羿作为人界的首领,背叛了他的子民,这样的人,也值得她空守一辈子?”
玉兔一听,急声道:“你知道什么,后羿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深深的爱着部落子民,他也不想背叛他们的,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什么?”
玉兔额头急出了一层汗,她姐姐不让她说有关后羿的任何事情,可是她不想让眼前这个人误会后羿……
她气急道:“后羿背叛部落子民,留下万世骂名,甚至最后失去性命,神魂消散,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全都是为了我姐姐!”
话一说出口,她才惊觉这是绝对不该说的,要是让姐姐知道,她就完蛋了!
她赶紧捂住嘴,立即否认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小跑出去了。
杨戬靠坐在床边,激出了玉兔的实话,反倒让他烦闷起来。
他承认,他是嫉妒后羿的。
嫦娥因收了这么多神仙的慰问礼品,自然不能没有回礼,她索性将之前摘的桂花分了分,吩咐玉儿给大家送过去。
杨戬养好了伤,也要告辞了。
嫦娥便问他:“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去找我三妹,找哪吒,找哮天犬,然后在灌江口隐居。”
嫦娥点了点头道:“隐居也好,但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了却一件事?”
“什么事?”
“你往下看。”
下方是天地交界处,在那里站了一堆人,天蓬元帅、小金乌、杨婵、哪吒、李靖……他们正在共同施法阻拦倾泻而下的弱水,但是他们拿着法器的手已经在颤抖了,法器放射出法力,形成的数道光柱也明明暗暗的,显然很吃力。
嫦娥道:“我想,你能破金乌大阵,杀死九大金乌,独自打进瑶池,你的法力也一定能阻拦弱水下界。”
杨戬淡淡问道:“可我为什么要去阻拦呢?”
“当然是为了三界众生,弱水一旦下界,一定会吞噬掉许许多多无辜的生命,你难道忍心袖手旁观吗?”
杨戬沉默了。
弱水是玉帝开天河水闸放下的,他是三界之主,他都不在意三界众生,他凭什么要替他在意?
如果母亲还活着,或许他会有一丝对苍生的悲悯,可现在,他的心早已化成了冷硬的石头,别人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嫦娥叹道:“我本以为你一定会答应,攻打天庭时,你没有杀死一兵一将,只是用法力将他们震退,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玉帝……”
杨戬打断她,冷声问道:“仙子救我,就是想让我阻止弱水下界?如今我不答应,仙子便后悔救我了?”
“你……”
这话也太难听了,嫦娥被气的语塞。
“其实仙子根本不需要讲这些大道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说完,飞身向天地交界处而去了。
既然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为什么一开始又要做出拒绝的样子,还非得说些难听话来气她一下,见她生气了,又突然改口答应。
现在的年轻后辈,心思太难猜了,嫦娥无奈的摇头。
自杨戬去桃山救母后,杨婵在金光洞为哪吒护法,九九八十一天后,哪吒终于成功还阳,而他还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手持火尖枪,去杀他亲爹李靖。
杨婵立刻要去追去阻拦,就在这个时候,金光洞里满池莲花突然开了,所有花蕊汇在一起,融成一盏莲花形状的灯,飘到了她手上。
太乙真人感叹道:“此灯名叫宝莲灯,女娲当年留下的法宝,每当三界遇到危难时,宝莲灯就会重新出世,它已经认你为主了,你就是这宝莲灯新的主人。”①
杨婵拿着宝莲灯去追哪吒,而哮天犬从玉泉山醒来后,立即起身去追杨戬,从桃山一路追到了天庭,听说杨戬被王母带到欲界四重天了,他急得不行,立刻来金光洞找杨婵他们商量办法,可他正好来晚了一步。
李靖自然不是哪吒的对手,他一路逃跑,误入了牛魔王的洞府,哪吒追过来,牛魔王又和哪吒打起来,哪吒却不是牛魔王的对手,眼见哪吒不敌,李靖竟然用身体替哪吒挡住了牛魔王的一击。
杨婵及时赶到,用宝莲灯打跑了牛魔王,又拦住哪吒,让李靖赶紧逃跑,哪吒见李靖想跑,立刻起身去追,这个时候太乙真人赶到了,将黄金玲珑宝塔赐于李靖,李靖凭借宝塔关住了哪吒。②
太乙真人叹道:“你已经割肉还父,剃骨还母,还了你的生育之恩,可养育之恩呢?更何况你爹他逼你自戕,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陈塘关的百姓,他刚才还救了你,他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你死啊!”
哪吒问道:“既然他不怕死,他为什么要跑?”
李靖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杨婵叹气道:“你真看不出来吗?你爹是不想让你背上杀父罪名,他可以被任何人杀死,但唯独不能被你杀死!”
哪吒认了错,从塔中出来,跪在地上,对李靖拜了三拜,这对父子关系终于重新修复。
这次,哮天犬也终于追了上来,给他们报信,哪吒、杨婵、李靖立即决定上天庭救杨戬,哮天犬脚程慢,再一次没追上。
而他们来时,遇到了阻挡弱水下界的小金乌和天蓬,眼见他俩已经阻止不住了,他们三人立即决定出手帮忙。
这也是嫦娥和杨戬在月宫中看到小金乌、天蓬、哪吒、杨婵、李靖在一起施法的前因。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宝莲灯的设定,化用清代民间传说,圣母与刘玺成婚,生下沉香。圣母之兄惩于其违犯天规,将圣母压在华山之下。十五年后沉香学得武艺劈山救母,宝莲灯重放光明,其中,宝莲灯为女娲赐给圣母的法宝。
②李靖用宝塔关哪吒情节,化用《封神演义》,书中是玲珑宝塔是燃灯道人给李靖的,这里为了简化人物关系,改成太乙真人给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