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重天初见

杨戬第一个练的是飞天之术,他不敢去深思为什么,自己不先去练那些御敌的法术。

九重天上,极静极美。

浩瀚无垠的夜空中点缀着细碎星芒,在那最高最远的所在悬着一轮圆月,皎洁月光遍洒人间,月中玉桂灵泉,冰魄寒心,清风徐来,桂花的幽香充斥着整个天际……

杨戬被这丝丝缕缕的幽香吸引,一路寻来。但见自那月中飞来一抹女子的素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的容颜亦是绝美无双,眸若秋水,唇若涂丹,渐消酒?朱颜浅,欲语离情翠黛低。

只看一眼,他的心就像弓弦被拉动般狠狠震颤着,久久不能平静,他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是她!真实的她,更让他心动魂揺,不能自拔!

她还没有发现他。

这是嫦娥从乾元山回来的第二天,月宫的玉桂树忽然开花了,玉桂树大约每三年开一次花,花期不定,每棵树或早或晚,这还是数千年来头一次,所有的玉桂树一下子全都开了花,更让她惊异的是,她的桂树向来是开乳白色花的……

可是这次,居然开满了粉红色的花!

这像极了她家乡三月漫山遍野的山桃花,让她一想起来,便是彻骨的思念。她索性从月宫中飞出,跳起了《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是《诗经·周南》中的名篇,其中用桃花也比喻年轻女子,是为新出嫁的姑娘唱的赞歌,希望以后家庭美满,幸福和睦。

这样的诗,这样的歌,任谁都会觉得,所跳出来的舞也应该是欢欣愉悦的……

可杨戬不觉得,他静静的看着,看着她穿白衣白裳,手持一尺白练,折腰、旋转、踮足……

漫天的花雨洒落在她身上。

她分明是难过的。

他也同样难过起来,家庭美满,幸福和睦,那是他原本也曾拥有过的,可谁又能逃得过命运的捉弄,一夕之间的剧变,非人力所能阻止……

他的家,已经没了,何来美满呢……

他再也感受不到父亲赞许的轻拍他的肩膀,再也听不到兄长哈哈大笑的声音,他们离开的太突然,太让他措手不及了,连一个让他能好好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他见到的只有冰冷的尸体,父亲胸口多了一个被长剑刺穿留下来的血洞,衣服上是黑色的已经凝固的血液,兄长的脖颈不自然的垂落着……

他们似乎也和他一样不甘心,连眼睛都没有阖上,双目大睁着……

那一个时辰前的最后一面,竟是天人永隔!

父亲死时他没有落泪,兄长死时他有没落泪,母亲被捉走时他没有落泪,山神庙被打的半死时他没有落泪,在斩妖台上的时候他也没有落泪。

杨戬时刻告诫自己,眼泪是最无用的,它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他,不该有那种东西。

可这时候,他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滴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让他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

一瞬之间,他竟有些胆寒,反射性的去看嫦娥,她若看到了,会怎样想呢?

一个男人,无端落泪……

然后,他眼神猛的一缩,他看到了,她明眸中闪烁着的晶莹,她也落泪了。

嫦娥舞毕起身,她也很惊异,站在缭绕的祥云上,看着不远处这个年轻俊美的陌生男子,轻声问道:“你能看懂我的舞蹈?”

泠泠清音落入耳畔,像有人忽在心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般,他怔怔的看着她,回答说:“我能看懂仙子舞蹈中的相思之苦,离别之痛。”

“数千年来,能看懂我舞蹈的大有人在,可能陪我流泪的,你却是第一个。”

嫦娥有些感慨,轻声呢喃着。

杨戬心头又酸又疼,他亦是轻声喃喃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过去,我的家人…”

“过去?每个人都有过去……”她叹息了一声,半晌回过神来,问他:“对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如同一盆凉水泼到了他头上,立刻泼醒了他。

是谁?杨戬眼神躲闪了一下,他怎么能告诉她,他是她故交的儿子,是天庭头号通缉犯,是被她几次三番救过的小辈……

这些称谓没一个他能说出口的。

至于,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更是不敢说……

杨戬想,他实在不该来的,现在的他,怎么有资格敢肖想她,他该走了!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只练了飞天之术,没练落地之术,再往下一看,霎时被吓了一大跳,地面早已离他万丈之远,他脚下层层云彩,没有着落。身上顿冒冷汗,一时不慎,身子已沉沉下坠。

“小心!”嫦娥惊呼,袖中白练飞起,将他腰身绑住,拉向云头。

杨戬身形稳住,等回过神来,闻到浮动在四周的清冷幽香,才发现自己离她距离如此之近,眼底颜色极美。微张淡红双唇,若隐若现的能看到一点贝齿,粉红柔软的舌……

他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慌忙移开视线,便看到她波澜不惊的点漆明眸,正盯着他看,似乎看到了他心底一般……

心中一虚,瞳孔微缩了起来。

“你还未学会落地之法。”她很肯定的说,并不欲探究他的慌张无措。

杨戬在心上人面前出了糗,心里很是懊恼,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轻声替自己解释道:“我正在练习腾云驾雾之术,还不是很熟……”

“你……”

嫦娥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刚学腾云,就敢飞这么高,也不怕摔死,真是不要命了。当即问道:“你在哪里学艺?我送你回去吧。”

不但得送他回去,还得好好叮嘱他师傅,教徒弟哪能这样胡来,他这师傅,实在太粗心太不合格了!

杨戬看着嫦娥眼中认真的神色,知道她是真打算亲自送他回去的,不由一怔,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

能和她再多待一会儿,杨戬心里是万分的想要答应,可是玉泉山的重重天兵,他该怎么解释,他会连累她的!

嫦娥等了一会儿,见杨戬不说话,脸上似乎很纠结为难,以为他不想让她一个陌生人管他的事情,递过手中白练,非常善解人意的改了口,说道:“这样吧,那你拿着它,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关键时候,可以保你一命。”

杨戬这个时候,其实早已想到可以用变化之术落地了,可他没法拒绝她要送他回去的建议,听她改了口,心里有些失望,又见她递过来的白练,身体早已先于理智的做出了决定,等自己反应过来时手已自动接过了那尺白练。

拿在手里,凉凉的,又软又滑,素白色,颜色也很美。他以前过的是少爷生活,天南地北各种好东西见惯了,可他记忆里没有比这白练摸起来,更让他舒服的料子。

莫非,这是云霞织就的?一定是极名贵的,天上地下,就此一个。

他紧紧的拿在手里,用轻柔的声音问道:“多谢仙子,那这个我该如何还给你呢?”

这样名贵的东西,一定是要还的,还的时候,如果还能再见上一面……

嫦娥看他竟把那白练视若珍宝了,不由得莞尔一笑道:“这白练,普通布料而已,我在上面施了一点儿法力,等它随你到了凡间,也只是白布罢了,不用再还我的。”

话音落下,嫦娥便要转身飞回月宫。

不用还?杨戬心沉了一沉,他是知道事的,凡间的那些男子,拿着女子的私人物品,什么淫邪的伎俩都干的出来,何况这是嫦娥,她这样的姿容,如果有其他人也得过她的东西……

他想想都有些受不了。

“仙子!”

杨戬想到这里,立即出声开口挽留,紧皱着眉头。

嫦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杨戬惊觉自己若直接质问是很不合适的,他只能觅词问道:“你不害怕我是个坏人吗?”

嫦娥并没有想那么多,坦然的笑了笑,实话实说道:“你连落地都不会,纵然是个坏人,又能做什么坏事呢?

说完,飞向了月宫,似云般轻盈。

杨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心钝钝的发痛。

她说每个人都有过去,她也是有过去的,她一定也经历过和他一样的伤痛,那是一段怎样的经历?是因为谁呢?是后羿吗?他那样的人,也值得?

杨戬紧握双拳,在这一刻,他坚定了信念,他必定要成为三界中无人能敌的那个,他才能:

救出他的母亲,守护他的妹妹。

见他想见的人!

在他没有成为之前,他不会再出玉泉山半步,也不会再来月宫了!

哮天犬发现自己主人上天了一趟,回来后练功练到疯魔了,简直到了茶饭不思,废寝忘食的地步,除了偶尔从怀中掏着一条白绫瞅一眼,其他时候都在苦练法术……

他有些不放心,问玉鼎真人道:“你说,我主人一直看着那尺白绫,是不是想要自杀?”

玉鼎真人摇着八卦扇,失笑道:“放心吧,以你家主人的心性,绝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事,才有了这样的变化。”

弹指之间,洞中已过了三千多年。

这日,玉鼎真人对杨戬说道:“你已经在金霞洞待了三千多年,道教所有的术法你全都精通了,接下来就是要激发你身上的法力。”

杨戬疑惑道:“书里说法力不是靠修炼出来的吗?修炼一天,就有一天的法力,修炼一年,就有一年的法力,难道还有其他的捷径?”

玉鼎真人笑了笑道:“有些事,书里是不会写的。我师傅跟我说过,要获得法力有三种途径,一是靠修炼,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修炼了三千年,就有三千年的法力;二是靠外物,这世上有许多天灵地宝,比如太上老君炼的仙丹,比如天界蟠桃园里的仙桃等等,吃了就会获得相应的法力;三是靠你的心。”

“我的心?”

玉鼎真人点头,沉声道:“要走第三条路其他人都不成,但你可以。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眼只能看到他看到的东西,所以心也会被局限住。而你不同,你身上有天眼,它是太阳的精魄,太阳是天地万物的根本,这天地万物就在你的眼中,也在你的心里,天地万物不衰,你的法力也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又有些可惜,叹道:“只是人的身体能承受的法力有限,所以,你暂时还到不了那个境界。”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也很厉害啦,只要你能打开你的心,这三界就很难再找到你的对手了。”

杨戬问道:“那如何打开我的心呢?”

玉鼎语塞,半天道:“不是都说过吗?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自己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