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马士英笑着赞同,接着讥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杨嗣昌已是内阁首辅,还兼任兵部尚书,手中又有十几万大军。”
“如此大权势,还不满足,竟然想把手伸到户部手中,杨嗣昌想干嘛?想造反当皇帝吗?”
“慎言!”洪承畴正色道:“本辅相信杨嗣昌忠心,他这么做,可能是想革新吏治,中兴大明江山。”
“哦,莫非他想成为张江陵?”马士英诧异道。
张江陵就是张居正,明朝时期,尚书以上大佬,除了关系亲近者,皆不称字。
而是以其出身的加姓氏为代指。
比如张居正,出身江陵,许多官员就称呼张江陵。
往往这样的人物,必是朝中权势滔天,当地百年难出的人物,才这样称呼。
一般人身份不够,这样称呼会成为笑柄。
比如杨嗣昌、洪承畴、马士英如今就没这个资格。
“或许吧。”洪承畴不着痕迹道:“也许是大乾给杨嗣昌压力太大,他想富国强军,挽救天下士人。”
“他杨嗣昌算啥东西?”马士英不屑道:“天下英杰何其多也!何需杨嗣昌来拯救?”
“朝局即便艰难,国势颓废,也没到山穷水尽地步。”
“杨嗣昌再想改革,再想拯救天下,做事也必须符合规矩!若是像杨嗣昌这样乱来,谁会把朝廷放在眼里?”
“难道每次朝廷遇到难事,都这样肆无忌惮破坏规矩,就算挽救了朝廷又有何用?”
洪承畴沉默,他承认马士英说的有理,可杨嗣昌势大,却不好对付。
事实上,杨嗣昌此刻权势,已经到了弘光帝朱常洵容忍极限,若非洛阳有杨嗣昌十万大军。
恐怕弘光帝早就收拾杨嗣昌了。
“杨嗣昌势大,为之奈何?”洪承畴苦笑道:“人家有兵有权,有钱有势,想要对付杨嗣昌,绝非一朝一夕。”
“洪阁老,你手中不是有军队吗?”马士英突然来了句。
洪承畴吓得不轻,急忙问道:“莫非你们想让洛阳城毁于一旦?南明覆灭?”
“没这么严重。”马士英笑道:“杨嗣昌有十万大军不假,但军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吧?只要吾等齐心协力,还拿不下一个杨嗣昌?”
其实马士英真正目的,是让洪承畴和杨嗣昌厮杀,趁机夺取南明权力。
如今见洪承畴势弱,马士英便来添把火。
不得不承认,马士英是个奸臣!
“不行!”洪承畴毫不犹豫拒绝道:“老夫绝不同意这样做!明年李自成就会发兵打过来,杨嗣昌若出事,无人能扛起南明大旗!”
“要知道,杨嗣昌手中权力,并非来自皇帝,而是军队!那二十万新军,全是杨嗣昌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对其忠心耿耿。”
“一旦杨嗣昌出身,搞不好就会出现董卓旧事!”
董卓当年身死,长安城有混乱,历历在目。
当时,三辅之地,几乎被李傕、郭汜祸害一空。
一旦杨嗣昌身死,王朴、刘泽清、新军惊惧之下,不知道干出啥事。
把洛阳屠戮一空,也不是不可能。
洪承畴阴狠盯着马士英,警告道:“老夫不会对杨嗣昌下手,你们也不可以!”
“谁敢在这个时候乱来,别怪老夫不留情面!”
“唉!既然洪阁老对杨嗣昌还抱有幻想,咱们就走着看吧。”马士英叹道:“这样下去,最多两年,南明必亡!”
“朝廷经不起折腾了啊!”
马士英离去之后,洪承畴面色变幻,犹豫不定。
锦州,大雪纷纷。
祖大寿站在锦州城头,大赞道:“好大一场雪啊!希望明年,会是个丰年。”
“舅舅,外甥感到莫名寒冷。”吴三桂站在一旁说道。
吴三桂本是山海关总兵,却擅自来到锦州,没有丝毫遮掩,足见其嚣张跋扈,不把南明朝廷放在眼里。
“叫你多穿点衣裳,非要逞强。”祖大寿笑道:“大雪纷飞,能不冷吗?”
“舅舅,外甥并非身子冷,而是心冷。”吴三桂语气前所未有凝重,沉声道:“我感到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令人心慌,让人发狂,却什么也做不了。”
祖大寿看着城外,平淡问道:“你在害怕?怕大乾打过来,身死族灭?”
“我不怕死!”吴三桂盯着祖大寿,大声说道:“身为武将,战死沙场乃是宿命!从古至今,有多少将领得到善终?寥寥无几!”
“但我怕自己死后,吴家满门死绝,富贵不在!”
“我不想吴氏子孙,成为低贱的泥腿子,世世代代翻不了身。”
祖大寿面带沧桑,眼中有着刚毅,轻笑道:“这世间,谁能永世富贵?”
“连朱家天下,也不过二百七十多年,更何况我们?吴家发达才几年,就考虑这些?”
“舅舅,我知道世代富贵乃是虚妄,但我就是不甘心!”吴三桂咬牙切齿道:“凭什么李宏毅一个海盗,就可以高高在上,把世家所有世家大族毁灭,剥夺吾等富贵?”
“想来舅舅也清楚,大乾有朝一日若打过来,必然不会放过祖家和吴家。”
“甚至辽东将门,凡是守备以上军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不得好死!”
“吾等所做那些事,在大明看来,无可厚非,但在大乾眼中,却是国贼,是汉奸!”
“大乾明律,汉奸血脉不留世间!”
祖大寿沉默,良久问道:“你想说什么?”
“舅舅,回不去了!”吴三桂叹道:“当辽东将门,决定与鞑子走私,利益勾结时,我们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只不过当时,大明势弱,无法收拾我们,如今大乾皇帝,眼中容不下沙子。”
“辽东将门所作所为,是其眼中钉,肉中刺!必将会被毁灭!”
祖大寿深深看了吴三桂一眼,询问道:“关外给你来信了?”
“不瞒舅舅,前些日子,多尔衮给外甥来了封信。”吴三桂坦然道。
“呵!”祖大寿冷笑道:“多尔衮想让我们投降?放开山海关,让鞑子争夺天下?”
“明眼人皆知道,这天下迟早会落入大乾手中。”吴三桂摇头道:“多尔衮不会如此不智!”
“那他想干什么?”祖大寿问道。
吴三桂缓缓吐出四个字:“联盟自保!”
“哈哈哈!”祖大寿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良久才缓过气来,咳嗽道:“咳咳!笑死老夫了!想当年,努尔哈赤起兵,何等气吞山河,把李成梁打得退避三舍。”
“皇太极时期,鞑子声势喧嚣,一度打到京城,令天下人惶恐。”
“当时,所有人都猜测,取代大明者乃后金!”
“没想到才过去几年,多尔衮就成为守护犬,只想自保苟活!”
“也不知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在天之灵,见到后金如今现状,会是啥表情?”
“范三拔死了。”吴三桂突然说道。
祖大寿疑惑道:“谁?”
“范三拔!”吴三桂解释道:“范永斗儿子,前些日子,在盛京死于军情人员刺杀。”
“此事当真?”
祖大寿凝重道。
“千真万确!”吴三桂急切道:“大乾睚眦必报,手段狠辣,不斩尽杀绝不罢休。”
“若非此事,我也不会答应多尔衮结盟。”
祖大寿没有说话,可其距离胸膛起伏,显露心中不平静。
吴三桂继续劝道:“舅舅,我们所作所为,比山西八大家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恶劣。”
“范家只是走私,贩卖消息。辽东将门,身为大明官军,公然与鞑子勾结,走私叛国,性质严重多了。”
“当年,若无辽东将门放纵,后金鞑子能有今天实力?”
“是啊!”祖大寿长叹一声,似衰老十岁,落寞道:“大乾不会放过我们的,从《皇家晨报》公然把辽东将门,定为国贼,就没打算留手。”
“只是我啊,一直心怀侥幸!以为不与大乾公然作对,不公开与鞑子结盟,就能度过此劫!”
“难啊!”
吴三桂心里很不好受,突然从官军,变为国贼,巨大落差难以接受。
若是可以,谁不想当个忠臣,青史留名?
可惜家族、下属、上司、同僚会因各自利益,推着你走向深渊…
“想当年,老夫亦是一步步杀出来,走到今天。”祖大寿看着远方,似风雪迷了眼,睁不开眼睛,苍凉道:“那时候苦啊!辽东苦寒,朝廷缺粮,还有小人作祟,一切全靠自己硬撑。”
“年轻时,天真以为,上阵杀敌,报效沙场,就能平步青云,流芳百世。”
“年纪越大,才明白越多,许多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腐朽不堪的朝廷,怎会让你轻而易举爬上去?”
“要当忠臣,当好官,当名将,就要接受身死族灭的代价!”
“想要立功?喂不饱上司,养不活士卒,如何立功?”
“可要养兵,要喂饱朝中那些贪官污吏,没有银子怎么行?朝中军饷,发到辽东不足三成,如何够养兵?”
“于是,老夫只能与后金走私,赚取银子,一方面养兵,一方面贿赂官员,伺机壮大自己,以待天时。”
“渐渐地,老夫实力越来越强,势力越来越大,越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是老夫害了你们啊!若非老夫,辽东将门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舅舅!”吴三桂哽咽道:“是朝廷对不住您,您没错!若非舅舅,辽东将门早没了,山海关也没了,大明也亡了!”
“舅舅,您是对不起天下人,但对得住辽东将门!!”
祖大寿欣慰笑道:“有时候,老夫挺羡慕大乾将士,能遇到李宏毅这种好皇帝!”
“大乾将士多幸福啊!没那么多烦劳,一心打仗,什么都有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哪怕不幸战死,也有身后名。不像我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吴三桂低着头一言不发,祖大寿问道:“多尔衮敢联络我们,谋求自保,必然有所把握。”
“说说吧,多尔衮有啥底气?”
“首先,多尔衮手中有三万燧发枪,火炮三百门,加上十万八旗军,二十万蒙古军和朝鲜军队,靠着山海关足以与大乾军一战。”吴三桂拱手说道。
祖大寿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