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翠枝不知道“自己请龙神”吓得马太医神魂具荡,她只知道“自己请龙神“对于越洲百姓效果十分显著。
接下来的时间内,越洲城内生存困难,马上就要收拾铺盖卷关门的医馆迎来了从所未有的茂盛。
医馆门前排队的百姓不知几何,一个赛一个听话,根本不用求爷爷告奶奶让人来。
这种场景,大夫们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们心头一下子的火热了起来,干劲儿十足。
患者乖巧听话,大夫竭尽全力,越洲城的疫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当患者痊愈出现第一例时,何翠枝正在府衙和郑侍从翻阅以往的卷宗。
何翠枝虽为国师,但并没有查阅记录一洲各种大事的权力,但耐不住越洲特殊。
从她表现出“通天手段”的那一刻,这越洲城内就已经没有什么事她不能看的了。
因此,她只是稍稍露出一点意思,那些说着忏悔,把权力散还给朝廷代表——越洲洲守的乡绅、族长们就差遣人把卷宗送了过来。
效率又快又高,让人很难不满意。
但是何翠枝拿到卷宗以后,看向一直停留在府衙里的乡绅、族长的目光却意味深长,并不像是满意的意思。
这卷宗本该被府衙,也就是朝廷的人看管,旁人别说拿了,寻常时刻看都看不到。
可这些乡绅、族长对卷宗的态度可不像是寻常人啊。
乡绅、族长们被何翠枝的视线弄得浑身一个激灵,但又不知道这目光里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一个个茫然又慌乱。
何翠枝懒得同他们多做解释,丢下一句:“你们倒是对卷宗存放之处比洲守了解的还清楚。”
也不管这句话会让乡绅、族长们多惴惴不安,径直去了内室不让人打扰,翻阅起卷宗。
即使心里已经做了准备,在翻阅完大半卷宗后,何翠枝额间的青筋还是无法控制的鼓起。
一洲卷宗,记载无一不是重事。
可现在呢?
丁卯年春,于越洲城南十里庙行祭祀,以求林氏一族子孙高中,祭品:活牛九头,活羊……
戊辰年仲秋,于越洲城西佘山祭祀,以求黄氏一族子嗣延绵,祭品:少女九人,以孕子九人……
桩桩件件,皆是祭祀,州内大事无一记录。
这哪里还是越洲卷宗?
分明是这些乡绅豪族的私人宗录。
何翠枝狠狠压着气息,才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回归,不至于立马站起身去给那些乡绅、族长来一记来自朝廷的重拳。
她目光落回卷宗上,她倒要看看这越洲卷宗是不是真的就是乡绅豪族的米窝了。
然而目光刚下移,一行字符闯入视野。
何翠枝才松开的拳头登时攥紧。
祭祀时,九名孕子其一产子,大善,是为上苍回应,林氏一族子嗣绵延大善!
孕子、孕子,孕子?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些畜生竟然用活生生的孕妇当做祭品。
何翠枝豁然起身,朝外大步走去,她攥紧的拳头缝隙处有血珠低落,砸在了落在地上的卷宗。
血色晕染,那行“少女、孕子等祭品皆以火烧之法传于上苍”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只是字迹模糊不代表不存在。
这一天,府衙内响起的哀嚎声久久不断,直至发出哀嚎声的主人气息奄奄,声音才逐渐淡去。
也就是这时候,医馆来了人报喜。
“国师大人、洲守大人,牛子他好了,牛子他好了啊!”
许太医一路狂奔,到了府衙等不及人通报,提起衣摆就往里冲,一边冲一边高兴大喊。
刚越过影壁,迈入正堂,看到何翠枝更加激动:“国师大人,牛子好……”
许太医报喜的声音戛然而止。
何翠枝侧头,疑惑:“嗯?”
许太医瞬间回神,他吞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从那摊快要看不清形状的庞大血团上的挪开视线,补充完后面的话:“好了、牛子痊愈了。”
只是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不轻,声音就算极力恢复,也没有最开始那种激动劲儿了,略干巴巴。
也不怪许太医这般反应。
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太过渗人了啊。
大片大片的血,像溪流一样,从那些看不清形状的肉团上流出,整片区域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宛若炼狱。
即使他身为太医,见惯了世间各种病症伤痕,也没有见过这等场景啊。
太、太渗人了。
如果不是国师大人在,如果眼前场景看情况极有可能是国师大人出的手,许太医早已撒着脚丫子跑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更不要说记住自己来的原因,继续给何翠枝报喜了。
何翠枝闻言,立马胎教往外走去:“是吗?我记得牛子是个十岁大的男娃,他竟然先痊愈了?其他人呢?用的是什么药方子……”嘴里也急急的问着。
却没听到许太医跟上来的脚步,更没听到他的回答。
何翠枝扭头看去,就见许太医还傻愣在原地。
“许太医?”
“啊?哦哦哦!”许太医登时回神,跟上何翠枝,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我刚才没听清楚,国师大人可否再重复一遍?”
何翠枝见他目光刚从那摊肉团状的畜生们身上收回,了然,又重复了一遍。
许太医一一回了。
在说到药方的时候,想到什么,格外激动的看向何翠枝:“国师大人,您真是神了。”
何翠枝不解的看向他。
许太医也没卖关子,直接道:“胡太医之前不是研究药方,虽然有效,但总是差了点,无法根治这些患者,您当时说了“青蒿”二字?胡太医放在心上,又研究了一番,加了青蒿的药方效果果然比之前强了。”
“牛子就是用新药方治好的!”
“国师大人您真的是太厉害了,没想到您对药材……”
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后,嘴巴里的夸奖就跟不要钱似的洒向何翠枝。
何翠枝脚趾都快抠地了。
“别别别,别夸我了。”她连声阻止,道:“提出青蒿加入药方并非是我的功劳,而是……”
她说到这儿,有些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合适。
“我知道,是龙神大人,一定是龙神大人向您提示了。”
已经见识过何翠枝能力,以及她有多受龙神大人眷顾的许太医自发开口,接过了话头。
龙神?
何翠枝摇头:“不是龙神。”
许太医正亢奋的双眼呆滞了一下:“啊?不是龙神,是其他的神仙吗?”
不是说大梁是受我们天子的真身,五爪金龙,龙神大人的庇佑吗?
他想不通。
何翠枝却从他的话得到了灵感:“没错,是其他神仙。”
来到越洲后,何翠枝就被这里的温度给惊到了,是真的暖和,就跟她上一辈子的云省一样。
而这个对比,让何翠枝在看到的疫病患者时,想到了一点。
她那个时代,和云省挨着的其他几个国家,疟疾肆意,最后还是她们国家的一位伟大的女士带领团队研制出青蒿素解决了这侵害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疟疾。
越洲的瘟疫虽然和疟疾症状不符,可越洲的地理环境和云省一样,四季温暖,疫病也有可能是蚊虫带来的。
何翠枝脑海中自然而然想到了“青蒿”二字,朝日夜不歇研究药方的太医、大夫们提及它的时候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竟真的有用。
何翠枝抬头看了看天空,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许太医等了一会儿,见过时大人没有回应,反而看向了天空,不由得也跟着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那……是哪位神明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何翠枝声音很轻,很柔,仿佛说出的不是简单几语,而珍宝。
那位伟大的女士和她的团队,拯救了数万万人的命,怎么算不得神明?
只是她想要说出名字的时候,隐隐约约感知到自己无法真正吐出她的名讳。
只能以这样的形式的说出。
希望许太医能反应……
“鹿鸣、鹿鸣?哦,我知道了,是鹿仙!!!”
何翠枝:“……”是反应了,但没反应到正点。
她张嘴想要再说什么,然而开了口,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何翠枝:!
果然,刚才的第六感不是错觉。
“鹿仙?”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困惑。
打断了何翠枝的思绪,她扭头看去,就见百姓们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看来。
显然,和许太医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医馆前。
而刚才许太医那声“鹿仙”更是让不少人听到了。
“咱们不是大梁吗?什么鹿仙?不是只有陛下的真身金龙、龙神大人庇护我们?”
刚才许太医只是在心里想,没有说出来的困惑,也有人问了出来。
何翠枝正要进行解释,话到了嘴边,脑海中猛地闪过不久前被她收拾了一顿,现在还瘫烂着的畜生们,一个念头不期然浮上心头。
而就在她停顿的这一瞬,话头被许太医接了过去。
“是啊,鹿仙,你们不知道,国师大人可厉害了,受到两位仙人眷顾,治愈你们的青蒿……”
他叭叭说着,眉飞色舞。
这可是除了国师大人外,他才知道的第一手消息呢。
有人能帮忙宣传鹿、行吧,鹿仙就鹿仙,的事迹,她高兴还来不及。
称呼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大家知道那位女士的存在,以及她所“赐予”的友好就行。因为一个人真正存在于世界,不在于名讳,名讳只是一个记号,她的所行、所为才是真正让其存在于世间不朽的证明。
“霍!鹿仙这么好诶,跟瘟神娘娘一点都不一样哇。”
“祂也太好了吧,对了,之前国师大人不是说龙神大人可以允许咱们也祭祀一下其他神仙吗?我感觉……”
许太医刚解释完,百姓们就七嘴八舌议论探讨了起来。
何翠枝欣慰于对方信奉多元化,也知晓感恩。
但是对于前一句话却有点不认同。
尤其是在看完卷宗之后。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扩音器(扩音器被何翠枝用其他修饰了一番,装饰成了配饰,旁人看不出异样),开口道:“诸位,听我一言。”
“雷霆千里音?!是雷霆千里音!”
“天呐,我竟然能这么近感受到……”
扩音器一出,还在说着“鹿仙好”、“龙神好”、“瘟神娘娘不好”的越洲百姓瞬间激动了起来,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何翠枝。
想要自己声音传播的更远才拿出扩音器的何翠枝:……好像适得其反了?
她听着嘈杂度直接飙升的现场。
“安静!”
“安静!”
国师大人在越洲百姓心中地位还是极高的,果不其然,两人维持秩序的声音出现后,医馆前逐渐安静了下来。
只是有一点——
说不了话的越洲百姓表达情绪反而更浓烈了。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何翠枝,亮晶晶,充满了激动与亢奋。
就跟朝圣似的。
何翠枝下意识抖了一下汗毛,不过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一点没耽误嘴上的话。
她神色严肃,极为端重:“神明无坏,祂等素来只是遵守世间法则而为。”
“我们是龙神大人的子民,祂在遵守世间法则而为之时,或会稍稍庇护我等一些。”
“鹿仙生性大善,遵守的便是为世间带来生机的法则,所以我们越洲才会这么快研究出合适的药方。”
“而瘟神娘娘,祂遵守的是世间百病,素来公正且性情分明,凭何为“坏”?”
“这世间坏的不是神明,是人心,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句话于信奉神明也是一样。
可是越洲这地界,让人不信奉神明,千百年来、世世代代的袭承怎么可能会说变就变呢?
何翠枝知道人力有尽时,不会做无用功。
因此,揭露一些黑暗面,让百姓们尽可能少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用,是必然,也是定然要做的。
就拿那些不做人的畜生开刀好了。
何翠枝想:然后在龙神大人喜好上再多罗列些让人无法抓到名由去填自己的贪壑之心的条例。
她口中的话仍有条不紊的说着:“那些乡绅、族长利欲熏心,竟胆大包天到举着瘟神娘娘的名义,大行祀,瘟神娘娘通晓后,怒极,已惩处了他们。”
“现在那些乡绅、不,应该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已是生不如死!”
何翠枝话音落下,百姓们顿时哄然了起来。
“什么?瘟神娘娘不坏,是那些乡绅使坏的?”
“诶呀,你刚才仔细听了没,国师大人都说了,神明无坏,瘟神娘娘还是最公正不过的了,谁都逃不了病痛,我感觉祂比其他神明都要好呢。”
“那些畜生,怎么敢借由瘟神娘娘的名头,畜生!!!”
“哼,罪有应得,活该!不过以后千万要听从朝廷派来的洲守大人的吩咐,咱们再祭祀,可不能出了差错,更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逮到机会……”
何翠枝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嘴角逐渐上扬。
却没注意到她身旁的许太医,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
所以,府衙的那些血肉模糊的肉团是乡绅、族长?
可是……他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国师大人出的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