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辱事,如此辱事,这蠢妇不知遮着掩着,竟传得陛下……甚至满朝皆知。
云太尉看着代表大梁帝知晓他情况而特意以荣赐给予的原封信件纸张,被怒火压制下去的疼痛好似又冲了上来。
他面上血色尽失。
略略扫过纸张的声线猛地一顿。
他惨白的面颊顿时跟死了三天的人似的,变成了僵白。
云中洲交易可成……国师大人及云中洲洲守庞沂提议……下官……仲……茶叶……扼制……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张纸上的每个字符他都认识,可汇聚成一句话,却读不懂其中含义了?
云中洲和蛮子的交易可成,那他巴洲呢?
那他巴洲怎么办?
茶叶原产地,他最后的退路巴洲……
脑海中闪过大梁帝这些年愈发对各个洲的掌控,云太尉再也撑不住,两眼一昏,彻底不省人事。
“老爷!!!”
上一刻还捂着脸趴在地上的云太尉夫人顿时惊叫出声,奔跌扑去。
而另一边,朝堂上,已然是一派欢天喜地之貌。
百官听闻了大梁帝转述的云中洲和蛮子部落交易情况,仲大人亲自回信,十之七八都亢奋的难以自扼。
“陛下,臣以为应立即派遣相关人员协合云中洲洲守庞沂把此事落稳……”
“陛下,茶叶,大宗茶叶买卖一定要掌控在朝廷手中!”
“陛下,不仅是云中洲,上合洲也紧邻羌胡一众部落,云中洲、上合洲两洲应当联合起来,管控和蛮子的交易啊!”
“对了,还有北地洲,北地洲因为某些原因,我朝和蛮子交易一事,此地虽然不可像是云中、上合那样设立相关交易场所,但是可以让北地兵将操练时顺便拐到云中、上合之处,以震慑蛮子中别有用心之人,一举两得啊……”
“红薯,水泥。陛下,这两利国重器一定要保护好,不能让蛮子摸到分毫,他方才提议便不错,可以让北地洲的兵将……”
在这一刻,他们全都急嗡嗡的开口,各自提议,声音一道接着一道。
无一不是想要促进这次有史以来第一次,能和蛮子和平共处的交易。
说向往和平?亦或是因为素来蛮横的蛮子这次竟然底下头颅来交易而有种期翼的俯视高傲感,想要一直享受这种感觉,才想着要拼命促使这次交易成功?
全都不是!
蛮子暴戾残忍,每次南下来他们大梁抢掠争夺,无一不是遍地哀鸿,残尸黑骨。
他们恨不得啖其血,嗜其肉。
想要让他们和蛮子和平共处?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
那为什么要如此拼命促进这次交易?
自然是为了麻痹蛮子,从这次交易中套取草原种种情况局势、为了彻底打灭对方提前做准备啊。
蛮子有马,抢了便跑,两条腿的怎么可能快过四条腿的?
就算是双方场面略大的对战,大梁也很难讨得了好。
原因不都是因为蛮子生存的地方极适合养马,养好马,而大梁正好相反,地处平原,就算有地方养马,也不可能供应得出来,比得上每日都在广阔草原上养出来的好马。
可是这一次,那交易可是说有人用茶叶换取了一匹蛮子部落的劣等马,就算是劣等马……就算是劣等马,也比他们大梁大多数马儿品种要优良得多啊。
更何况,都能换取劣等马了,中良品,上等马儿还会远吗?
有了马……
有了马……
所有人呼吸都重了起来。
抢完就跑,杀完就跑,对战败北就跑,分成小股四处散入草原的蛮子,大梁还会再怕追不上人,再只能眼睁睁看到蛮子得以大笑扬长而去却苦追不上,最终含恨吐血的场景出现吗?
不会了!
每个人心中都出现这三个大字,如同雷电一般狠狠击中心脏,让它跳动得更快,更猛。
甚至还能根据和大梁交易的蛮子口中,摸清草原地势,遇到想要逃亡的蛮子提前埋伏,前后夹击,让他娘的跑!
给爷死!
当然——
心情澎湃的众人把双手揣在怀里,眯起眼:对于最先和他们交易,且态度相对于北奴来说没有那么恶劣的羌胡,他们不会那么狠。
顶多是在交易上让己方不那么吃亏罢了。
比如掌控茶叶的价格,保存越长时间的就越为贵什么啦,不是很正常吗?
诶?草原上似乎也是缺盐的?
有人脑海中猛地闪过这个,那双散发着不怎么温和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掌控,盐必须要有我们大梁掌控,尤其是和外邦部落进行交易什么的……
他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也就是这个冷颤,让这人猛地想到什么,连忙高声,争取压过所有人声音:“陛下,不知仲大人信件可还在,我等想亲自观赏一番……”
这人话音一落,整个朝堂顿时寂静无声。
无数双亮晶晶的目光齐齐看向大梁帝。
他们要看!这份儿极有可能代表他们击溃世仇大敌的机会象征,他们一定要看!
大梁帝上一秒无数声音吵得耳朵嗡鸣,滋生出些微烦躁,下一秒就对上无数双晶亮的目光,这反转有些让他触不及防。
不过他的情绪却不是触不及防。
而是——
这些人的眼睛,好像仙人给他的仙器啊。
想到被仲大人带走,途中真的挽救他于危难之际的驱黑仙器,大梁帝庆幸又想念。
等燕王那小子回来后,还是得帮他保管才是。
大梁帝脑海中发散着这些思绪,回应群臣的速度却不慢:“云爱卿有病在身,不宜劳累,朕便把信件给了他,你们想要看,待散朝后找他即可。”
众人脸上无一不浮现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又不是看不成,不过下了朝再多走一趟就是。
不过云太尉病了?
昨日不还是好好的吗?是什么病,竟惹得陛下如此怜爱他?
是的,怜爱。
经过这几次云太尉一派在朝堂上某些行径惹得陛下不喜后,陛下对云太尉这为首之人就不免晾了些。
寻常病症,赐下珍药就是,怎么可能会把仲大人传来的这封极有象征意义的信件亲自送到他府邸给他看?
思及此,朝堂上的各位官员全都使起了眼色,隐晦表达待散朝后,好生去太尉府观摩信件同时也好生“看望”云太尉一番。
而与这些人不同的是,朝堂上有一部分人听到大梁帝这句话后,从最开始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情绪总算好转。
沉甸甸的沉重消失在眉宇间,取而代之的是喜悦。
太好了,陛下如此看重太尉大人,太尉大人只要坚定,巴洲未必就真的会被陛下收入囊中,彻底掌控……
何翠枝还不知晓朝堂上的局势因为一封云中洲情况的信件又变得波云诡谲起来,否则肯定喷笑而出。
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交易,若是让大梁帝群臣知晓云花、土豆、石油……这些东西,岂不是会把朝堂搅翻了天?
不过此刻的她不知道这些,也没时间再为谷雨编织一场“和小小相见”的梦境套话知晓京城情况。
因为在一路紧赶慢赶中,她们一行总算抵达了云中洲。
在抵达云中洲门口的时候,何翠枝差点没认出来这处热闹喧嚣的市集是她离开时那处在城外简陋设立的集,云中洲百姓和蛮子最初交易的集。
若不是正好看到了庞沂,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引路,经过一通七拐八拐后,看到熟悉的城门,何翠枝甚至都以为刚才的市集就是云中洲城内了。
像是发觉了何翠枝的疑惑惊讶,庞沂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道:“自从您离开后,来云中洲交易的蛮子一日比一日多……”
刚开始的时候,庞沂觉得来的再多,都能接受得了。
反正对方是交易,做短工,也就在这儿几天时间,不能长久逗留。
一波人来,一波人走,他能管控得住,他能管控得住!
在亲自考察后,选了距离城门外最平整且最合适的一片区域作为市集地址,庞沂就迅速的制定了一系列规则进行管理,这处最开始还有些混乱的交易市集变井井有条了起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高兴,那位被治粟令奶奶忽悠咳咳、指引,指引来的哈赤部落里的祭司就……就他娘的带来了十多个部落!
那可是六个小型部落,三个中型部落,一个超大型部落,也就是羌胡势力最大之一能和尕乎勒部落媲美的真赫部落!
足足有上千人。
如若不是他们赶着牛羊前来,在距离云中洲还有百里的路程时,哈赤部落祭司娜仁托雅亲自前来解释,在他的同意下,才带着人前来,见上千人蛮子齐齐前来的庞沂定然会以为对方是来掠夺的!
也不怪他这么想,蛮子,骑着高头大马的蛮子,不到百人的队伍就敢单枪匹马抢掠一个城池,甚至全身而退。
上千人,是想干嘛?!!!
然而他把人接过来了不假,可是当时那个市集的体量根本不足以同时接收将近五千人。
要知道平常来的部落再多,也大都是小部落,每个队伍最多八九十人,市集每天人流量撑死一千人。
于是,庞沂无法,只能再扩建市集范围。
其实他当时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扩建的,即使是这种市集,也需要耗费人力和物力,虽然对现在的云中洲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庞沂舍不得啊。
将近五六千人的交易毕竟是偶尔,扩建了市集,后面又用不上,岂不是浪费。
但是娜仁托雅的话灭了他这个想法。
娜仁托雅说,“羌胡部落无一不曾听闻我主人,以后来交易的部落只会越来越多,你且尽情扩建,能扩建多大就扩建多大……”
庞沂现在还能回想起娜仁托雅说这句话时,脸上倨傲的神情。
若非她所言的主人是他们的治粟令奶奶,按照和蛮子的“情份儿”,庞沂能忍了才怪。
更别说真的听她的提议,扩建了。
只是没想到,娜仁托雅的话还是说得保守了。
不,应该是低估了他们治粟令奶奶的影响。
在十个部落来的第三天,又有十三个部落交易的人风尘仆仆的赶来。
即使他们是第一次来,只是试探,带的人和牛羊并不多,可是当时市集上已经六千人了。
庞沂当时一度觉得云中洲要“撑破肚皮”。
好在,撑下来了。
嗯……撑到现在人流量日均一万,综合下来五六十个部落齐齐交易的超大型,从城门外几十里地开始一直蔓延到此处,甚至不管什么地势平坦不平坦,只要能交易就行的市集了。
和草原人交易带来的财富无疑是巨大的,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养上牛羊不说,府衙里还养了上百头。
导致庞沂每次去府衙办公,都是在一片“哞哞哞”、“咩咩咩”声中头疼不已的处理着大小事务。
这还算好的。
让他更头疼的是市集上的巡防安全问题。
之前说过了,因为地理因素以及一些其他因素,大梁整个北边的军力大都集中在北地洲,不要说没有大批百姓流亡前,就是现在,庞沂也没有纠集够人手来巡视这处市集,降低挑衅滋事情况的几率。
只能昼夜不停地倒班,甚至他自己都把大部分公务挪到了这处市集的茅草屋里处理,守着。
缺人啊,真的缺人啊……
他是头一次觉得如此缺人。
在庞沂一声声长吁短叹中,何翠枝跟着进了熟悉又陌生的云中洲城内。
云中洲城内和她离开之前变化倒是不太大,但这个不太大仅仅包括粗看之下。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城内每户人家院子里都养了一头牛或者羊崽子,城内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摆摊的小贩,进城的农户……
一切欣欣向荣。
何翠枝忍不住开心起来,看来她做的努力是有用的。
结果感叹着,却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哦!
是背景音消失了。
庞沂没声了?
何翠枝疑惑一抬头,就对上对方眼巴巴,充满期翼的眼睛。
何翠枝:???
这么看她干啥?
“缺人啊……缺人啊……”
对了,庞沂刚才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这个。
不是,他缺人看她干啥?
找朝廷要啊。
她能变出来粮食,能变出来衣服,但大变不了活人啊。
何翠枝这样想,也这样说了。
结果却看到庞沂脸上顿时可怜巴巴了起来。
还带着委屈那样儿。
就好像是被大人抛在家里的留守儿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