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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翠枝从灶房窗口伸着头瞧，见家里人温馨的之象，轻轻拍了下胸口，放松许多。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太太的眼泪。
“主子，这里有我就行，这些时日老太太他们念想您着呢。”
正在利索剁着肉块的三娃子娘看到何翠枝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道。
主子也是许久未见家人了呢。
何翠枝连忙摇头：“不用。”
她缩回身子，瞧见三娃子娘脸上的神色，笑了笑，随手拿起柴火往灶膛里放：“这样就很好。”
能听到家人的声音，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就足够了。
随即，她扯起另一个话题，问：“那天你和三娃子带回来的东西中，有没有什么关于三娃子他爹的消息？”
何翠枝也不是随便问的。
实在是三娃子娘时不时望向她，眼神中带着不知怎么开口的忐忑、以及内疚和几不可查的亢奋，让人根本忽视不了。
尤其是那忐忑，何翠枝看得分明，是托孤的意味。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见三娃子娘迟迟不开口，索性就率先开了头。
果不其然，有了何翠枝引头，三娃子娘就再也忍不住，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
原来当初三娃子爹上战场之前，收到一封秘密指令，让他想办法混进北奴。
在大梁北边的蛮子分为两个大势力。
一个是和上合洲紧邻且接壤了云中洲大半的羌胡，这一势力生存环境相对好些，因而羌胡人南下素来都是抢掠。
也因为能稍微生存下去一些，羌胡内部大大小小的部落并不聚拢，凝聚力也不是很强。
而另一个则是北地洲正北方，还和云中洲另外一半接壤着的北奴。
北奴人凶性更狠暴，只要南下，抢夺掠杀都是简单的，更甚会火烧遇到的村庄乡里。
且在北奴区域游牧的部落不像是羌胡那般分散，反而呈现抱团趋势，由实力最大的部落所统领。
对大梁这片丰沃的平原虎视眈眈。
也正因此，是大梁最痛恨恶绝的死敌，却又没有足够强盛国力一击彻底压下打怕的死敌！
没有办法把北奴一举击退，击怕，那就只能从内部瓦解。
像是三娃子爹这样被秘密派遣混入北奴的人不算少。
每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
足见当今为了彻底击退北奴做了多大决心。
因为是秘密派遣，谁也不能说，所以众人才会以为三娃子爹死在了战场上。
三娃子娘撑了这么多年，起初还坚信三娃子爹没死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娃子逐渐长大，她心中的念想也愈发渺茫。
她还不满三十岁，便形容老妇人就是证明。
但此时……
何翠枝看着神采飞扬，鬓角的花白好似被烛火染上了乌亮的三娃子娘，笑道：“你想去便去吧。”
“三娃子我会看好的。”
三娃子年龄比四甜还要大一点，这些年的生活让他懂得了许多，自从他出现后，家里的几个娃娃玩耍时都唯他是瞻，坠在屁股后面“三娃子哥哥、三娃子哥哥”叫得生甜。
何翠枝偶尔还见到过四甜腮帮子鼓鼓的盯着“小叛徒”们呢。
不过三娃子是个顾人的，自然不会抛开那丫头。
给家里娃娃们描述他过往经历之余，还引着四甜一起说话，小丫头没多久就眉开眼笑了。
对于这样乖巧的孩子，何翠枝自然不会推拒。
“扑通！”
膝盖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在这处不大的灶房内十分清晰，三娃子娘泪眼汪汪的望着何翠枝：“主子，您的大恩大德奴永远不会忘记，如若今生无法回报，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给您当牛做马！”
何翠枝连忙扶起她：“知道了知道了，说就说啊，干嘛动不动就跪？”
她见三娃子娘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笑骂了声：“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三娃子娘顿时一抹脸，面若凶煞：“我看谁敢胡沁！”
何翠枝看她这样，笑道：“这才对嘛，有精气神点儿，只管去找孩子他爹就是了，哭啥呢？”
她松开三娃子娘的手，一边继续往灶膛里塞柴，一边继续和她说着话。
心中却思量起，三娃子娘前去北奴，一个妇人……总该做些准备啊。
她想着自己房子里的东西。
外面突然响起了叫门声。
“红红他婶子，在家不？我家今日做了些饺耳，给您送来些尝尝……”
红红？
何翠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那鹰钩鼻妇人。
果不其然，头往外一探，就看到鹰钩鼻妇人笑眯眯的挎着一个篮子，上面搭着厚布，生怕篮子里的热气地散了。
而他身后跟着脸红脖子红，小声念咕的红红。
虽然距离远，男子声音也很低，但何翠枝凭借着过人的耳力还是听到，男子念咕的是“娘，都说了不要叫我红红，我这么大个人了……在外叫我大名兰清不行吗？”
何翠枝不禁莞尔。
鹰钩鼻妇人带着饺耳，何翠枝等人肯定不会让人直接就回去。
索性饭菜也要做好了，把人直接就留了下来一起吃。
他们也不是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吃饭中免不了聊些什么。
聊着聊着，话题就聊到了近来在北地掀起轩然大波的北地大营大规模感染风寒一事。
鹰钩鼻妇人不由庆幸：“幸好咱们北地来了为活神仙，不然还不知道这一次得有多大难呢？”
方老爷子耳朵竖起：“活神仙？”
鹰钩鼻妇人：“叔，你不知道啊？那我可得好好和你说说……”
“就是咱们大梁的国师大人啊，不过俺们觉得叫活神仙更亲切，听说她还是个女子身呢，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嘴巴叭叭就是夸了起来，却没注意到方家人古怪的神色，以及何翠枝略有红意的脸。
手脚并用的比划着：“听说她一挥手，就搬来跟咱们北边那天山一样高的药材呢。”好似真的亲眼见到这阔瀚场景一般。
“没有北边天山那么高。”何翠枝忍不住纠正她。
北边的天山，是北奴和羌胡以北的一座高山，即使在北地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几分，足见那山之高、之大！
何翠枝可不敢比。
鹰钩鼻妇人下意识就像翻白眼，叫骂，但是看到说话的人是救了她儿的大恩人，别说翻白眼了，眼睛都要笑弯了。
但嘴上还是说：“恩人您别不信呢~活神仙袖里乾坤搬来的药材就算不能和天山比，也差不多有一半那么多呢。北地大营里没用完那些药，剩下的都在城门口呢，正搭棚施药，城中百姓凡是有不舒服的，感染风寒的都可以在那儿领呢……”
就算是恩人，也不能质疑她。
不能说活神仙一句……好吧，还是能说的，毕竟他们家是因为恩人才活下来。
感受到儿子在桌子
桌上人多，说不完的话题，关于“活神仙”的事在何翠枝似有若无朝家人使的眼神中逐渐淡去。
众人又聊起了其他。
说北地的风光，说北地的景，说北地的人……
大多数时候都是纯北地人鹰钩鼻妇人在说——她见方家人听得津津有味，说的那叫一个起劲儿。
三娃子娘偶尔也跟着说上两句。
让何翠枝等人感受颇深。
说着说着一顿饭就结束了。
但是话说得太多了，就无法避免口干舌燥。
三娃子娘就领着鹰钩鼻妇人去用水，身影很快消失在灶房里。
何翠枝正打算送了鹰钩鼻妇人去眯一会儿，正打哈欠呢，就听到“扑通”一声。
格外熟悉。
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一人跪在地上，作五体投地态。
“国师大人，您大恩大德兰家小子无以为报，愿跟在您身后为牛为马。”
是小名为红红，大名为兰清的前虚弱男子。
何翠枝嘴角抽搐。
今天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
都不把膝盖当自己，身家性命也不当自己的……
脑中吐槽纷纷，但何翠枝手上的速度却不慢，一只手就把兰清给捞了起来。
“不……”
“国师大人，我有一事情要报！”
何翠枝刚吐出一个字，兰清察觉到她即将出口的拒绝言语，立马开口：“是有关您之前带走的那块土……”
一道目光射了过来。
何翠枝对上三娃子娘的期翼，吞下了嘴边的话，道：“你说吧。”
兰清有些迟疑：“兹事体大……”
何翠枝原本想说没事儿，但想到三娃子他爹如今做的事，到底还是拉着人往没人的屋子里去。
当然，还带上了三娃子娘和方柳生。
鹰钩鼻妇人一脸茫然：“不是要走了吗？红红你这是？”
然而她只得到儿子一个头也没回的手势。
看到这个手势，鹰钩鼻妇人安静了下来，脸上却浮现忐忑。
每次儿子给她比划这个手势，就是为了那件事。
屋门一关上后，兰清开门见山：“那块土上灰白中带着墨绿的线条，易燃，犹如山火，危害极大，北地东北方向有大量和那线条相似的水液，还请国师大人能告知镇守北地的将领，早日驱除这大患！”
等着他说出和三娃子爹相关信息的何翠枝：？？？
随即，她心神大震。
灰白裹着墨绿的线条，易燃、相似的水液……
这个描述怎么那么熟悉呢？
石油？！
她知道北地这个地方极有可能产出石油，可也没想到会产出这么多啊。
何翠枝久久未出声，她头微垂，兰清看不清她的面色，咬了咬腮帮子，孤注一掷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
“国师大人且看，这便是我从那易燃水液中提取出来的东西，极易燃……”
他咬开水囊塞，直接把里面透彻的水液倒在地上，是那种很小心倒在空旷处，然后不知何时被他捏住手里的火石快速敲打着，碰撞间有火星溅落。
而那火星一溅落到湿润的地面上，“嘭”的一声，幽蓝色的火焰变燃烧了起来。
方柳生：？！！！
三娃子娘：“主子快后退……”
从兰清咬开水囊塞，就嗅到一股颇为熟悉，但浓度不算太高气味的何翠枝：“？？？”
她两眼直盯着地上的幽蓝色火焰，呢喃出声：“酒精……”
兰清见他们三人慌乱，连忙道：“诸位放心，这水燃烧温度不高，等地上的水液燃烧完就自然灭了。”
说话间，他听到何翠枝的呢喃声，摆手：“不是酒精，这物我是从那极易燃的水液中提取出来的，叫火水，意为可燃烧起来的水。”
结果话音将落，就看到国师大人猛地抬头，望向自己的目光亮的惊人，就好像……好像看到什么惊奇物一样，猎奇心喜。
兰清不安的退后了一步。
何翠枝下意识要捞住他，抬脚却碰到三娃子娘，慢慢回了神。
“莫怕，我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兰清疑惑又忐忑。
他一个前些时日还是病秧子，二十来岁也无甚么成就的人有什么值得国事大人感叹？
自然是感叹不管什么时代，都有惊艳绝伦的人才出现。
用石油制取酒精，在这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人，天方夜谭，可偏偏就有人做到了。
何翠枝不知道兰清如何做出来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做出来的。
可从他话里的意思便能听出来，这人已经掌握了制备酒精的方法。
何翠枝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痛疼让她勉强冷静了下来。
看向兰清的目光也变得正常，不再那么激动。
可谁都不知道，她对这个人才的势在必得。
能够凭借一人之身，在这个贫瘠的时代，从石油中炼制出酒精的人才，对化工有着惊人天赋的人才……
稍加培养，便能给这个时代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翠枝想着自己书房里的电脑，那上面可以查到许多化工知识。
有了兰清，在这个时代很难大批量生产却能使粮食产量大增的氨肥……
她极力克制住，才没让自己呼吸变重。
“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且放宽心。”
何翠枝开口，安抚了因为她不语而忐忑逐渐加深的兰清。
东北方向……距离北奴很近的地方。
何翠枝心微微紧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