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们一个个精神饱满的采摘着云花,不分昼夜。
何翠枝却熬不下去了。
她一大清早就起来,又忙碌了一天,等下还要骑马往回赶,实在是没有精力跟着他们一起畅游在白色汪洋中。
扭头朝褚上将军还有刚从云花地里出来的老洲守说出自己的想法。
褚上将军还未开口,古板固执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老洲守小心翼翼的把手中仅摘的那朵云花放到随身携带的荷包中。
像是纹刻在眉宇间的竖纹都舒缓了不少:“国师大人大善,某定不负所托。”
何翠枝听到他语气里的郑重,知道这是承诺,心放松了许多。
这流放之地甚广,就是众人忙活一番,再加上她“施云布雨”催成足够数十个北地洲所用的云花,也还有许多地方并未被利用上。
但何翠枝也不打算像之前那样又是提供种子又是催生了。
斗米恩升米仇。
她拿出来的种子是经过特意挑选的,各方面性能都十分优秀。
这批云花成熟后,里面的棉籽也足以继续用来当种子种下去,足够这流放之地使用。
有这一批瞬息成熟的云花扛着,能让大梁苦寒之地在今年的寒冬有缓歇修养的时机。
待到来年,种子种下,便能衔接上。
苦寒……不再是带来千万家哭嚎的“杀人巨兽”了。
只是个中心思,何翠枝出于某种原因并未说出口,只是粗略的说出自己的打算,说完后目光便望着老洲守。
所幸,对方没有让自己失望。
不是坐享其成,而是踏踏实实肯干。
她指尖翻转,一叠纸出现在手中,递给老洲守:“这些是有关云花种植方面种种,洲守大人可以试着推广下去。”
老洲守望向何翠枝的目光更是温和了,他用力在自己衣袖上擦了擦手,直到上面没有一缕灰尘,才接过那叠纸张。
如果燕王在此的话,一定会十分熟悉这叠纸,是他们一行从驿站离开后,赶路间他不放心,又问何翠枝原件,誊抄了一份儿的那份儿。
“国师大人的大恩大德,整个北地都不会忘。”
何翠枝摆手:“能不再出现路有冻死骨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她只是提供避寒取暖的材料,想要让所有人都能用到云花抵御寒冷,离不开官员、小吏的奔波。
交谈至此,何翠枝便上马离开。
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方柳生和褚上将军。
方柳生跟着一起是因为何翠枝这次回去,不再回北地大营,而是直接回家,思及家中老父老母,也想跟着一起回家,顺便一路保护何翠枝安全。
而褚上将军回去,则是因为……
他回头不舍的看了一眼大片雪白,虽然将领们已经极力采摘了,可很明显,根本采摘不完。
褚上将军就算能和他们感同身受,恨不得把目光所及的云花都揽在自己怀中,亲自采摘,也不得不考虑现实。
回去带着人马来。
虽然国师大人说了晚一点采摘也没事,但云花没有早一分入库,他就一刻也难以安宁。
云花这么多,除了带人,还得带些麻袋。
对了,也得带着马一起来,给马架上车,才能运输回大营里。
不过到时候肯定少不了和老洲守一番扯皮,别以为他没看到那小老头望着云花两眼直闪精光……
“上将军?”褚上将军思索着方方面面,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是国师大人。
褚上将军瞬间收拢心神,问:“怎么了?”
何翠枝:“我想让上将军您派一队人马往东南方向多巡查一些。”
严寒暂时有了法子,何翠枝的心就落了一大半。
但是这些时日大脑一直转动,因此就算她生性有些懒散,回程的路上脑子也不受控制的运转起来。
这一运转,就想起另一件事来。
石油!
他们从云中和北地接壤的驿站出来后,当天晚上燕王那位副手发难,何翠枝一一化解,也因此在众人心中地位更高。
更是发现了石油,收获不俗。
北地大营是在整个北地最北方,和府城一起作为北地最外层的防线。
而石油田正是在北地大营的东南方。
何翠枝原本想着这个时代应不会有人认得石油,很难利用。
可想起燕王副手,也就是陈大人能使用石油做火攻。
总归有些不安。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褚上将军透漏些许。
不过她透露得也不多,只是捡了一两样和石油有关的内容。
但这就足以让褚上将军惊愕不定了。
他脸上犹带着随何翠枝言语而愈发明显的震愕,声音却是压得极低:“国师大人所言当真?那石油当真能炼制出琉璃?!”
眼睛还警惕的张望着,即使周围并无旁人。
其实并不是琉璃,是玻璃。
也不是只有石油能炼制出来,煤矿经过一番提取利用,能同样提供玻璃所需的温度。
何翠枝在心底纠正。
但她知道轻重,并未说出,只是点头:“是。”
“除此以外,那石油还有极为重要的用途,利用得当,大梁傲视众国也不无可能。”她眉宇间灌满了严肃郑重:“所以,在这消息还未告知于陛下之前,还妄上将军能多多巡察那处地界免出差错。”
褚上将军:“国师大人放心,我会仔细安排下去,正巧这时候是每年的大练,彼时我会选定油田周围为演练地址……”
他说着,心中却有点不认同何翠枝的一句话。
国师大人说错了啊。
即使没有石油,大梁也已经开始蓬勃发展,一两年间便可傲视众国了!
毕竟周遭可没有哪一个国家有亩产上千斤的粮种。
也没有建筑利器——水泥!
也不知道仙人所在的世界是何等繁盛。
让国师大人觉得如今的大梁依旧孱弱。
褚上将军看了眼何翠枝,格外羡慕。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变成最受仙人眷顾的人,可以看看仙界光景。
不行!
他也得抓紧了。
想起贺酸儒传信来,云太尉对手中各个洲掌控远不如从前,数量更是直线下降。
褚上将军眼眸闪烁着光。
他记得没错的话,京洲尹应该是云老贼的暗棋。
得办法把这个人拔除……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响起车马“哒哒”、“碌碌”声。
抬头望去,便看到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朝这边赶。
看方向是……
褚上将军顺着这队车马行驶的方向侧头看去。
正是他们离去的流放之地。
心下顿时大惊!
他立即驱马上前,拦截对方:“尔等何人……”
话音未落,那马车中突然飞扑出来一道白影,速度极快,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何翠枝心有所感,下意识张开怀抱。
“喵喵喵……”
“国师大人!”
“嗡!”
“吁——”
猫叫声,惊呼声,抽刀声,喝马声,齐齐响起。
这处不算宽敞的道路,一时间陷入混乱。
然而随着何翠枝敞开怀抱抱住那白影,而那白影也乖巧的窝在何翠枝怀里,就是嘴巴有些不干净,“喵喵喵”凶的厉害。
周围陡然陷入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何翠枝。
“郎君,收了刀吧,别吓着这只猫儿了。”叫方柳生太生疏,叫相公夫君又叫不出口,何翠枝干脆入乡随俗,喊方柳生为郎君。
她听着怀里的小小脏话连篇,嘴角忍不住抽搐,暗自捏了捏小小的爪子,示意它别太过分。
顺势看向方柳生。
他手中的长刀悬在猫儿正上方,刀刃处沾染了一根白色的猫毛。
是在看到何翠枝敞开怀抱瞬间,挪开长刀,却因攻势凌厉,无法彻底收拢而导致的。
在看到何翠枝接住这只白影时,方柳生就意识到什么,本能便要收回刀。
可硬是被猫儿一连串叫骂似的“喵喵”声给呆住了动作。
此刻听到何翠枝的声音,他回神,低低应了声,收回长刀。
心中已然确定,这只猫儿是他们家那只出门已久的小小。
虽然不知怎么变成一身雪白,突然出现在这陌生的队伍中。
很快,方柳生的这个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被保护的严丝密合的马车上,一只苍老的手掀开车帘:“国师大人?”
头发雪白的老者诧异看向何翠枝三人,目光最终定格在唯一的妇人身上。
正是抵达云中洲得知何翠枝朝北地去,看过云中洲如今境况,便风尘未歇一路往北地赶的仲大人一行。
他话音刚落下,褚上将军也看清了老者的面容,惊异道:“仲大人?”
京城距离北地如此远,仲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此?
“是小褚啊。”仲大人听到熟悉的嗓音,总算挪动目光看向褚上将军。
他似是看出对方脸上的困惑,也不急着行进,解释了起来。
毕竟,一路急行,就是为了见到国师大人。
此刻目的达到,还有什么值得他继续前进的呢?
事实证明,还真的有。
在仲大人说完“他从云中洲而来,看到云中洲如今盛况,便生起和国师大人一面”的来因后。
褚上将军听出他话语中对何翠枝能力的赞叹以及细微的探疑,就忍不住指着他们来时路。
说了流放之地此刻一片雪白汪洋的事。
仲大人历事多,对女子成见不像酸儒那般深,但还是有一两分的。
褚上将军以往也不怎么瞧得上女子,可是经过仙人梦境一事以及何翠枝所作所为和品行让他这个行军几十载的将军有时都感慨自弗不如后,他就再也见不得有人看向国师大人的目光带着质疑审视。
质疑审视?
云花还没有采摘下来完呢!
且去看一看,瞧一瞧,事后还有脸质疑审视否?
看着仲大人在触及到汪洋一般的云花时,不顾形象,飞快下了马车,飞快走到云花前,手指轻颤,两眼发红,大笑:“苍天待我大梁不薄,苍天待我大梁不薄啊!”
“严寒、冷冬、去他娘的狗奶奶!”
甚至激动到粗俗的脏话都出来了。
褚上将军嘴巴大张,能吞下一颗鸭蛋。
但是很快,惊愕就消失了。
仲大人为官几十载,经历几朝,好似见到过云花,还亲手触碰过。
知道云花可以保暖再正常不过。
他美滋滋的合上嘴巴,心满意足的看着“发癫”的仲大人。
哼,不枉费他又重返流放之地。
不过方才仲大人说他离京不久后遇刺……
褚上将军敏锐的嗅到什么。
等对方总算平复下来,也和北地的老洲守交流完了。
说完最后一句:“你且放心,老夫定会请奏陛下,让这云花推广到千千万万家!”
褚上将军忙不迭上前,道:“仲先生,时间不早了,先回城吧,明日再来流放之地也不迟。”
看到云花后,心头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熄灭的火光又重新燃了起来,已暗暗下定决心要把云花推广到整个大梁,甚至生出事业第二春想法的仲大人哪里舍得离开一眼云花。
张口就要拒绝,可是眼角余光扫到何翠枝,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也行!”
云花一事不急,不急!
国师大人才是重中之重。
褚上将军喜不胜喜,立马吩咐起队伍行驶起来。
孙副将又采摘完一麻袋云花,扛着从云花中走出来,还未把麻袋放下,就看到褚上将军和何翠枝还有一辆马车一众离去的背影。
“国师大人不留在这里吗?”
他压住慌乱,看向因为实在年迈而没下地的老洲守。
老洲守正给麻袋做标记,确保每一份云花都不会不明不白的不见,闻言头也不抬的“嗯”了声。
孙副将的拳头一下握紧了。
她离开了,不在自己视线之中……
自己和云贵妃的事……
“诶诶诶?你干嘛去!还有这么多云花没收集呢。”
老洲守一抬头就看到孙副将拔足狂奔,立马高声喊。
刚从地里出来的其他将领看到这一幕,也纷纷急道:“孙副将,你干啥啊?”
“孙副将,你这是……”
孙副将死咬着腮帮子,慢慢停下了脚步,侧头道:“人有三急。”
话音落下,他便往道路旁不远的草丛里一钻。
眼睛死死地盯着何翠枝越来越远的背影。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毙。
孙副将蓦地起来,脑海中闪过什么,视线陡而转向不远处的茅草屋。
嘴角勾起一抹隐晦而放松的弧度。
“你速度够快啊。”
一道调侃的声音兀地出现,孙副将收回视线看向声源处。
就见一个将领放下麻袋,目光揶揄的打量着他脐下三寸。
都是男人。
孙副将转眼就明白他的意思,连瞬间黑了:“拉个屎有什么慢的?”
又不是撒尿!
他娘的!
另一边,亲自坐在马车前驾马的褚上将军,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学生殷勤驾马的缘故,仲大人总算按照他的心思,把话题转向了他想要的方向。
听到是京洲尹和廷尉负责有一教之恩的仲大人遇刺一案。
褚上将军眼睛立马亮了。
这叫什么?
瞌睡就送来枕头。
若是京洲尹行事有差,那他还做得稳这个位置吗?
当然,褚上将军可不是想着让仲大人、他的仲老师不明不白受刺。
只是想在这件事上利用一番。
或许可以给雨儿修书一封。
褚上将军想着谷雨凭借着煤矿冶炼铁器在朝野中行走颇为顺利,心中谋策微定。
心里存着事,褚上将军一边和仲大人聊天,一边加快了队伍行进速度。
然而把国师大人和仲大人都安顿好,他还没来得写信,亲信就带着一封信来了。
片刻后,褚上将军狠狠抹了一把脸。
算计刚起,便已经有了结果是什么感觉?
就是他现在的感觉!
虽然高兴,但总是有点不舒心。
信是谷雨写的。
上面正是诉说仲大人遇刺一事。
不仅是遇刺,以及后续的处理。
唯一的杀手没了命,来袭的刺客也全死。
陛下震怒,彻底撸了京洲尹的官,廷尉也降了一级。
京城势力被小洗牌了一通!
而今上任京洲尹的不是贺酸儒的人,更不是云太尉的人,而是忠皇一派,但实际上和谷雨隐晦有交的人。
褚上将军目光定格在“隐晦有交”四个字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京洲尹的位置被谷雨拿到了。
他摇头失笑。
在自己无所觉的时刻,从小流浪在外的外孙女儿已经悄然成长了啊。
他有些怅然若失。
但随即便打起精神,思索起云太尉的势力了。
云太尉对京城的把控权大减。
巴洲老家也快被陛下掌控。
再加上之前的几洲。
他如今能稳稳拿在手中的洲竟然只剩下一个。
象桂!
褚上将军眼睛亮了又灭。
象桂洲紧邻海洋,是大梁版图最南边,就是他,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伸不了那么长……他也要伸过去。
褚上将军眼睛因年纪而有些浑浊,却挡不住其中的光芒与锐利。
最后一个洲了,胜利在眼前,他必定会完成和仙人的交易。
褚上将军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何翠枝不知道。
她和方柳生带着从北地大营出来的方大山、方三年回了家。
乖巧听话的转身,让家里人仔细检查。
见他们眉宇间松缓许多,忍不住失笑:“娘,放心吧,我有数呢。”
方老太太又狠又轻的点了点她的头,恼怒到:“你有数个啥?”
北地大营的情况一好,里面的消息也没再压。
顷刻间,几天前北地大营许多兵卒将领感染风寒的事就传遍大街小巷。
方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的魂都快飞出来了。
虽然之前他们庆林县出现过疫病,翠枝儿也解决了。
可、可遇到这样的事,方老太太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这些天,她日夜难安,家里其他人也全都一样,连饭食都难以下咽。
不过幸好,老天保佑,翠枝儿人厉害,能安全回来。
何翠枝见方老太太还要再说什么,家里其他人也都泪眼汪汪的盯着自己,甜蜜又负担,连忙把方大山和方三年推了出来。
“娘、爹、大山和三年好久都没归家了,有啥事等等再说,你们先和他俩说说话啥的,我去灶房帮忙,陶氏也许久没见大山了呢。”
她话音未落,身影已经跑没影了。
速度快的让人瞠目。
方老太太哼了声,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他们几个一回来,陶氏就带着三娃子娘去厨房忙碌去了。
翠枝儿有一点倒是没说错,大山和陶氏许久未见了,他们过些天又要离开,总要给小夫妻俩多些相处时间。
方大山听到娘的话,脸有些红。
但是一看到陶妙娘从灶房里出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妙娘,你近来可好?大宝二宝闹人不?”
陶氏脸也红红的,见方大山这副作态,眼睛又看到家里其他人的目光,脸更红了。
刚要忍不住轻斥她。
“奶、爷、你们不知道,我娘可厉害了……”
是方三年迫不及待的声音。
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叭叭叭的说了起来。
说何翠枝在北地大营是如何如何大显神威,如何如何让人钦佩,如何如何“打烂”那坏副将的脸……
方三年嘴巴巧,妙语横生,描述的事情此起彼伏。
很快就把方家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发出一阵阵惊呼。
方大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下,然后看向陶氏:“妙娘,这下你不用羞怯了。”
脸颊红晕刚下去一点的陶氏横了他一眼,嗔怪道:“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