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人群,看不见边际,齐齐朝着何翠枝所在的方向冲过来。
“土地奶奶”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
“是离开的那些人!”身侧忽然响起族父的声音,他激动地重复着:“是离开的那些人!!!”
何翠枝反应过来,这些人……几乎难以计数的人,是背井离乡离开的百姓,是他们要找回来的那些百姓!
她:“!!!”
何翠枝恨不得马上就冲过去。
然而有人速度比她更快。
“不许叫土地奶奶,这是咱们云中的治粟令奶奶。”
齐刷刷、整齐划一、震破天际。
是留在云中洲的百姓和新来的小四百人。
嗷嗷直冲过来的回乡百姓不乐意了,像举起皇冠一样举起被他们珍藏的红薯:“为啥不叫土地奶奶?只有土地奶奶才能拿出生死人肉白骨的翠枝果!”
另一边的百姓和小四百人:“土地奶奶是庆林县的人叫的,治粟令奶奶现在在……”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嚷了起来。
常人根本就阻止不了。
何翠枝劝了好几声,都被淹没在嘈杂的吵嚷声中。
她察觉到嗓子的干哑,索性不再劝。
反正这些人最多也就是嘴上功夫,没有一个人动拳头的。
不过听着听着,何翠枝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
回乡是因为翠枝果?
望着说这话的人一脸认真,他身后的人还十分严肃的点头附和。
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就是在她思绪跑毛这一会儿功夫,情况已经急转。
上一刻还在僵持着的双方不知什么时候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再没有听见一声“土地奶奶”的称呼。
全都是“治粟令奶奶在云中洲施展了好几场神迹……”、“治粟令奶奶也给我们施展神迹了,随手一指我们这么多流民就全都活下来了……”互相攀比着自己更受治粟令奶奶宠爱。
很显然,称呼抢夺战上是留守在云中洲的百姓们胜利了。
何翠枝见状,开口:“时间不早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回来的人先回家安顿一下自己吧。”
哪想她话一落,上一秒还在攀比自己宠爱度更高的百姓们齐嗖嗖看了过来。
何翠枝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
“治粟令奶奶,我们最先遇到您,您当初给我们指了一条路,肯定更重视我们,对不对!”
“治粟令奶奶,您为了咱们这些留在云中洲的人施展了好几场神迹,还亲自为我们种植红薯,肯定更……”
他们互不相让。
何翠枝试图露出尴尬而礼貌的笑容。
这种情况双方势必要争出个输赢,端水不可行,偏向哪方更不行。
何翠枝还想着让离开的人和留在云中洲的百姓尽快磨合回来,快速发展云中洲呢。
她隐在衣袖下的手指捏得都快起汗了,也没想出个万全回答。
实在不行,就一碗水端平得了!
何翠枝咬牙。
就在这时,响起一道充满艳羡的声音:“治粟令奶奶好厉害啊,不仅能在云中洲施展神迹;还一挥手就留下了许多仙果,让离乡的人安全归来。有她在,咱们云中洲一定会彻底好起来的!”
是星子。
他这句话一响起,有认识他的人就想起一件事。
星子既不是云中洲府城的人,也没有跟着流民一起离开。
也就是说,治粟令奶奶给他们施展的神迹他是一场也没碰到。
不,不止是他!
争执着的两波人看向被族父带来的小四百人身上,面露怜惜。
人这种生物就是很奇怪。
当别人有他没有的时候,就会起争端。
可是发现有一些人比他们还不如时,争端自动消散,反而友好相处了起来。
一场百姓冲突危机消失于无形。
何翠枝看着转瞬亲如一家的两波人,他们甚至已经顺着星子的话展望起自己这个治粟令奶奶一定会带着他们把云中洲发展起来的场景。
嘴角抽搐了一下。
随即赞赏般的看了一眼星子。
这个小伙是有点能力在身上的。
回头让人带带培养一下,说不得能顶大事。
何翠枝思索着,目光落到挤挤挨挨没有一人离开的城门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有一部分人离开了。
但更多的人却留了下来。
“治粟令奶奶,家里有一个人回去收拾就行了,我刚才听您说要去地里忙活?也带上我们吧!”
“是啊,我们现在啥都没有,就是有干劲儿!”
何翠枝想了想,也没拒绝,抬手召来星子:“星子,你去府衙找庞大人,就说咱们洲的百姓都回来了。”
她有自知之明,这么多百姓,她可应付不来。
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干。
星子激动得脸黑红黑红,高兴的应了声,拔腿就往府衙冲。
“庞大人?”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里面的不安浓厚得让人轻易便能听出来。
是回乡百姓中,目前威望最重的老九。
何翠枝扭头看向他,正要开口,有人比她更快。
“是洲守,之前朝廷派来的洲守大人!”
族父开门见山:“他还活着!”
朝廷派来的洲守被杀身亡,早已在流民中传遍。
洲守姓庞,更是人尽皆知。
当初庞沂死在流民手中一事传来时,整支队伍瞬间哗然。
然而凶手早已无法追溯。
最终云中洲洲守身死一罪落到了所有流民身上。
族父对回乡的流民了解更深。
庞大人没有死,他们绝对不是欣喜。
而是恐惧。
恐惧来自高官的报复。
而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简洁明了,简洁明了的告诉所有人庞沂的脾性。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庞大人爱民如子,百里洼种植红薯……除此之外,他更是公私分明,不会滥用职权,之前欺负星子的一个官老爷……”
他说着庞沂种种行径,还有不少人亲眼见,点头附和。
“所以,当初又不是咱们伤害的庞大人,不用担心。”
不得不说,族父把回乡百姓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一番话下来,躁动已然开始渐渐平息。
“真的吗?”有人问,而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心中已经开始信任族父的话了。
何翠枝早在族父开始和众人说庞沂事迹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当仁不让的接过这个话口:“自然是真的,我可以担保。”
显然,何翠枝的话在他们耳朵里就跟金口玉言一般。
这一下,回乡的百姓彻底不再慌乱。
庞沂急匆匆赶过来,人影还远着,声音就先到了:“大家不要慌,本官公私分明,会查清楚当初残害我的人,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安抚意味极为明显。
然而——
躁动、不安、慌乱……所有预想中的乱象别说出现了。
百姓们的情绪甚至比他还稳定。
说话间就到了人群前的庞沂有些傻眼: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洲守大老爷,我们相信您。”
“是啊,治粟令奶奶都说了,您肯定不会迁怒我们的,我相信您是青天大老爷!”
回乡百姓甚至还开口反安慰他。
还有人说:“治粟令奶奶都说洲守是大好官了,咱们得帮洲守报仇。”
“对!帮洲守找出当初伤害他的那些二流子!”
“那些二流子差点害咱们失去洲守这么好的官,还害得咱们背上罪名,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他们情绪激昂。
这下别说庞沂了,连何翠枝都没想到会有这效果。
然而在数万之众里找到几个凶手谈何容易?
庞沂和何翠枝几人都没当真,感谢一番,便略过了这个话题。
却没注意到老九身后的几个年轻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