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萦这几天很忙很忙,忙到都没有时间去关心晨课上大家是不是已经按照她的想法变得骁勇善战,疑神疑鬼。
她钻在两忘门藏经阁里待了两天一夜,出来的时候神情恍惚,连执经长老都不放心地多问了几句,又叮嘱她:“仙道无涯,唯有踏踏实实保持初心才能得以寸进,万不可急就章,想那些一蹴而就的好事,会诞生心魔的,对未来修行有碍。”
心魔算什么,我还是魔尊呢,聂萦有气无力地想着。
她查阅了两忘门上下几乎所有记载中的冰雪相关法宝,都没有一个和冰魄寒山扯得上关系的,至少可以确定千年之后谢玄素的法宝不是从门派获得。
聂萦不死心,又跑去问龟缩在主峰大殿沉迷卜算的问天道君,理直气壮地表示她一个炼气期当了大师姐,面对筑基期的师弟师妹,压力很大啊,急需师父送两件法宝给她压压阵。
问天道君微笑拒绝:“你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全部知晓了,做得很好,他们无有不服,倒也不需法宝等外物,目下最重要的还是打好基础,专心修炼,等突破筑基期……”
“好了好了。”聂萦伸出手指捂着太阳穴,这死老头是不是还偷着修炼了佛门的贝叶经,怎么一开口她就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
“不过。”问天道君口风一转,“就算是为师拿出法宝给你挑选,以你的资质,将来修炼出刚猛无匹的锐利剑意才对,和寒冰相关的法宝不合适你用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有人欺诓你不成?说出来,为师与你做主。”
聂萦镇定地摇头:“并没有,我只听人说要阴阳调和,所以冰与火应该也是可以搭配的吧?”
不对,死老头是不是怀疑了?她这时候有点后悔自己步子迈大了,冰魄寒山的确只有谢玄素那样高冷的人才相配。
师徒两人面面相觑,问天道君又开始了唠叨模式:“也难怪,你在外门时期,想必没有认真学习基础知识,这个搭配是要讲规律的,天地初分,演化阴阳……”
聂萦磨着牙,在莆田上捏着鼻子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都怪谢玄素!他为什么不把冰魄寒山揣兜里让自己所见即得,还要自己辛苦去找!
终于从主峰跑出来,聂萦又顺路到灵兽园兜了一圈,轮值弟子看到她就笑嘻嘻地拿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大师姐的灵兽还是有些积食?”
“是啊,小东西不知道饥饱,把我房前屋后的草都啃光了,现下撑得直哼哼。”聂萦抛了块灵石给轮值弟子。
于是他笑得更真心了:“无碍的,如有需要可以送到我们灵兽园来,我们代为调理一下。”
聂萦懒洋洋摆手拒绝:“算了吧,我上次来的时候看见你打一头狼,打得它吱吱叫。”
就王嘉人带来那个小灵兽,缩起来还没她拳头大,哪里经得起打。
轮值弟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大师姐误会了,那是我们在演戏哩,那头苍狼个性孤拐,自从捕来从未有一日服帖,我和师弟一个做好人,一个做坏人,我打它一顿,师弟出来求情,带着它去上药治疗,朝夕相处喂食喂水,自然就和它亲了。”
“真的假的!?”I聂萦叹为观止。
难怪仙界势大,这些曲里拐弯的心眼子是多哈!要是换在血云宗,什么魔兽要收服,无非就是打,打服了就算,打不服干脆打死,哪里还需要演戏。
她好奇地拐去后面看了一眼,果然那头上次还被打得惨兮兮的苍狼此刻油光水滑,舒服地趴在一个弟子膝上,蹭来蹭去地张大嘴巴等肉吃,乖顺如猫,亲热如狗。
聂萦揣着锦囊往回走,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个法子好唉!
现在门派里找不到冰魄寒光,那就还是要落在谢玄素身上,为了不错过机缘,最好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说干就干,聂萦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门而去。
外门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散落在七大山峰四周的山脚,毕竟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个地方的弟子都是需要杂役的。
而在宗门外围的杂役就是底层中的底层,只能做一些粗苯的活计,连日常供应送货都算是轻省的活儿了。
而且弟子们多少会些最基本的无尘咒引水咒,生活十分方便,杂役们的住处哪里来这些便利,除了上工之外,还要有人打理杂事。
自然,这些活计就落到新入外门的人身上了。
中午时分,刚从各地做活回来的杂役纷纷躲懒休息,歪七扭八地躺在各自的床上,敞开着门,呼噜震天响,天气燥热,院子里的水缸蓄水被用了个干净。
他们这院子的小头目,就随手指了谢玄素一句:“别躲懒,去把水打满。”
谢玄素伤依旧未痊愈,一身灰衣更衬得脸色苍白,他掩口轻咳了两声,沉默地挑起水桶,沿着小路向河边走去。
这里离小河还是有点距离的,谢玄素心里计算着,要走几趟才能恰好把水缸装满又不白费力气,太阳热辣辣,他有不似从前寒暑不侵,才走了一半就晒得头晕眼花,汗流浃背。
“哟,这不是我们从前的大师兄谢玄素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几个身穿内门道服的弟子执剑而来,拦住了去路。
谢玄素面无表情,挑着水桶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他以为自己身处外门,早已经不会和这些天之骄子再有接触的机会了,难道他们还专程赶来羞辱自己不成?
那几个弟子有意拦住他的去路,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嘻嘻哈哈:“还别说,这一身才适合你嘛。”“之前装得那么牛逼,好像两忘门要指着你发扬光大了,现在还不是一样打杂?”“你还拿剑鞘打我的手,说我不专心练习不?来呀来呀?呸!你也配!”
谢玄素隐忍地站着,任凭他们指指点点,甚至上手戳,都不发一声。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到几个弟子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喂,真哑巴啦?说话呀!再摆你那高冷大师兄架子,好像整个两忘门上下只有你一个人勤学苦练,我们都是摸鱼的废物……哦对了,现在你才是废物了呀,废物我当然是随便打。”
他一挥手,道服轻软的袖子挨到了谢玄素的脸,灌满真气,瞬间坚硬如铁,一下把谢玄素抽飞了出去,身子狠狠撞在一棵大树上,摔得头晕眼花,一口血再也憋不出,哇地吐了出来。
那个弟子看着自己的手,楞了一下,随即眉眼带笑,趾高气扬地说:“爽!真爽!”
周围人纷纷嘻嘻哈哈:“哇,你打了谢玄素哎!从前他高高在上大师兄,现在连你鞋底的泥都不如了。”
“来,你们也给我打!”弟子更兴奋了,捋起袖子招呼,“他还以为自己是谁呢,不打不说实话!”
“哎!且慢。”一个弟子挤眉弄眼地提醒,“可不能用灵力啊,这是犯门规的。我们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弟子呢。”
“说得对啊,打废物用拳脚就行了!”几个弟子拥上前去,围着谢玄素拳打脚踢。
谢玄素起初还抬手抵挡几下,慢慢的,连格挡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把身体尽量蜷缩起来,抱着头任凭他们肆虐。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清脆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焦急担心之情满溢其中,谢玄素模模糊糊地感到几个人停了手,让开了,一道馨香之气暗地袭来,被额头鲜血染红的视野里飘来一道熟悉身影。
王嘉雪袅袅婷婷地走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出言指责:“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打人呢!”
那几个弟子勉勉强强地辩解:“嘉雪师妹,是这个杂役挡了我们的去路,屡叫不听,我们才想着教训他一下的。”
“呸!”王嘉雪娇声啐道,“这是谢师兄!当我不知道吗,你们就是故意的!从前他或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但是他现在落魄了,你们就可以以势压人吗?你们这样做,和人界那些跟红顶白的势利眼有什么不同!?
几个弟子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她说话,这时候也翻起了白眼:“王嘉雪,你不要端着个架子指指点点,谢玄素已经是个废人了,我们打几下出出气怎么啦?”
一直阴阳怪气的弟子不怀好意地调笑:“你不会心里还有他吧?嘉雪师妹你糊涂啊!你修成金丹之后,三五百年依旧貌美如花,一如十八岁,他呢?过三五十年他就是秃头掉牙齿的老头子了!一身皮肉松松垮垮,你怎么还跟废人共情上了?”
“住嘴!”王嘉雪被激怒了,长剑脱鞘而出,身形一晃挡在谢玄素面前,执剑盈盈而立,“总之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别想欺负谢师兄!”
“好好好,这个废人留给你,也只有你当他宝。我们走!”
几个弟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王嘉雪回身,担心看着谢玄素:“谢师兄……你,你还好吗?”
谢玄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肋骨大约是被打断了,动一下就刺痛不已,他没力气说话,只艰难地摇摇头。
王嘉雪看着他惨淡面容,伸手想去扶他,又缩了回来,泪眼朦胧地呜咽着:“谢师兄……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