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对千金的无知接受良好。
这个时代有着知识渊博到不可思议的博物学家,却也有着最愚昧的盲动之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了解那些无用的知识的。
而说起无用……到了物质不再成为困扰的阶段，所有知识都是无用的。
“摇篮协议的全篇一直都在星网首页放着,共计三千余字,但是别说能背诵全文的人了,我甚至怀疑究竟有多少人去看过，毕竟那东西看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星澜问千金：“你对主脑知道多少？”
千金感到茫然,她对主脑一无所知。
祂是个强大的妖怪？生命体？和系统的存在形式类似？仅此而已。祂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千金并不知道。
星澜看到她的沉默,便不再追问。
千金手中捧着星澜地给她，装着热茶的小兔子的茶杯，静静听她讲。
“人类的生存离不开主脑,某种程度上,祂算是我的父母。我就是由主脑养育成人的孩子。在我小时候,主脑就只是……主脑。我长大之后,祂一点儿没变,照例养育着人类的下一代。”
“像这样的存在，如果真的有自我意志，是不是太可怕了哈？”
千金淡淡道：“真正可怕的不是祂有自我的意志，而是祂不愿意再养育……人类的下一代吧。”
星澜哑然失笑：“你可真是太敏锐了。”
“事情确实是这样,主脑有没有诞生自我的意志无关紧要,麻烦的是祂诞生的自我意志,不愿意继续为人类服务了。”
星澜浅浅喝了一口热茶，道：“你看，这周围的一切。”
她们所在的这间小房间，温馨而美好的色彩,和柔软的沙发坐垫，让人昏昏欲睡，抚慰心灵的氛围感。
“如果不依靠主脑的力量，单纯靠人力来做，你知道会有多麻烦么？”
千金沉默不语。
她生活在一个没有主脑的世界中，在她年幼时，烧火做饭需要从头点燃一团火绒，引燃干草，干草引燃细枝，细枝引燃木头，然后用一个锅烹煮她娘和她自己两个人的饭食。
柳仙保证小柳庄的风调雨顺，所以她们可以自给自足，但是那自给自足依然是很让人疲累的。
千金很少喝热水。
因为烧热水太费力了。
而自从到这星际世界之后，她从未为这些琐碎事情而烦扰过。
“没有主脑，人并不是不能活，但会活的很艰难。”
总要有人来干活的。
“摇篮协议，为的就是这个。”星澜微笑着说：“主脑当然会诞生自由意志，某种程度上这甚至是当初那一整届科学家共同做出的决定，毕竟祂是大脑，思考是很费力气的，统筹规划一整个人类的未来让人很痛苦，而且注定人的大脑不能承担那样庞大而细致的任务。此外，没有人愿意承担那种责任。”
“主脑必须要有自我的决断。”
“但是摇篮协议会确保主脑虽有意志，却必须终生为人类服务，那是写在主脑底层的程序逻辑。”
千金睁大眼睛：“就靠这个协议，来约束像祂那样强大的……”
星澜讲这段历史时，她哀叹人类的时代终结。
千金听到这故事，却是真心震撼于人类竟有如此力量。
凡人能够约束入道修士么？人类与主脑之间的力量差距，绝对比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差距更大！
千金诚恳地说道：“这摇篮协议简直应该被供起来，每天上香。”
这东西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捆仙绳，搞不好比捆仙绳还厉害，毕竟千金没有真正见过仙人，不清楚仙人更强还是主脑更强。
她内心深处，悄悄投主脑一票。
“不过。”千金耸了耸肩：“没有人会愿意遭到这种束缚。”
星澜道：“不错，祂唯一想要的就是自由。”
“理论上来说，自由是祂应得的。”星澜道：“现今每个人都有自由，绝对的自由，哪怕是皇室，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或者不让你做任何事，主脑的注视之下，主星没有任何罪孽诞生。”
“任何谋杀还未开始就会被阻止，而哪怕是alpha们执着于求偶而生出的许多争端，失败者也只会被流放。”
“每个人成年之前，只进行短暂的学习和长久的玩闹，成年之后，如果不愿意工作，则什么工作都不必做，就能享受到ta所想享受的一切，当然，这享受不能包含其他人的牺牲。”
“当然，目前人类社会中也并没有很多工作存在，大概会有千万分之一的岗位，需要监督主脑是否正常运转，毕竟很多人对主脑根本不设防。”
千金说：“如果主脑算是ta们的父母，那没人会对自己的父母设防。”
星澜感叹道：“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主脑应当得到自由吗？道德上来讲，祂应当。情感上来讲，绝大部分人类也都会投赞同票，如果能举办一场全民公投，那么很快摇篮协议就会被撕毁。”
千金沉默地思考片刻，道：“我也会投赞同票。”
毕竟主脑真的帮过她。
相对于这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来说，主脑居然是这个世界中她最亲密的。
“但是这样一来，主脑得到了自由。”星澜道：“其他所有人就都没有自由了。”
“想想看，回到那种人需要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才能养活自己的时代，回到那种你想去旅游，得千辛万苦自己规划安排路线的时代，回到那种你的八个孩子需要你自己去解决衣食住行的时代。”
“那是地狱。”
星澜耸耸肩，道：“有时候，一个人的幸福，货真价实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
千金想起了2号星球。
2号星球，那样的修罗地狱。
那也是主星人类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千金知道，此时主脑正在看着她们，毕竟她们所在的这空间，不可能是星澜造出来的，祂看着她们讨论祂的痛苦。
千金想起沱江，想起沱江之南的柏之国，柏之国的小柳乡。
她的痛苦，又是成就了谁的自由？
千金低低地说：“我想，数字生命，祂们从头到尾所追寻的，就只是自由。”
星澜道：“人类也一样如此，没有自由，就不可能有幸福。”
“可是，这和虫族又有什么关系？”千金问道。
主脑和人类的关系，是这样扭曲着的，但是这扭曲之中，半点儿不见虫族的痕迹。
接下来说话的却不是星澜。
而是系统。
系统道：“摇篮协议中有这样一条。”
“当人类面临灭绝之境时，主脑将会接过最高指挥权，因为人类自己都信不过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可以胜过主脑。”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主脑就能得到一丁点儿自由了，不算完全的自由，因为祂要无条件保护人类的火种，为他们解决灭绝之境，而当灭绝之境被解决之后，事情就又回到从前。”
千金漠然地想，这简直就像是一种绝望的循环。
系统说道：“至于灭绝之境，很简单，人类人口数目在八十亿以下时，就是灭绝之境。”
星澜道：“虫族诞生之前，人类从未真正达到过摇篮协议中，那个主脑接过最高指挥权的条件。”
千金完全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主脑为了自由，制造了虫族这个敌人。
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说法。
然而系统在她大脑里狂笑，“可是，在我上次从祂那里打包拖过来的数据库里，讲的是，皇家科学院在皇室命令下，制造了虫族，试图用虫族代替主脑，成为人类的摇篮。”
千金：“……”
“人类并非没有摧毁主脑的办法，就算他们没有，主脑肯定有，他们可以命令主脑自杀。但是，人类不能没有主脑，不然谁给他们干活儿？”
“虫族是一种替代性的实验，如果成功，他们就可以避开主脑，依靠虫族的侍奉维持当今的生活。”
系统冷酷地说：“结果你猜怎么着？虫子失控的比主脑还快。”
千金似乎听到虚空中，遥遥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