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话中的深意,小七知道,但阿拉珠大抵是不知道的。
也是,如今北羌势头正盛,气焰嚣张,那老羌王再怎么声张势厉的,亦是合情合理。
有蓟城大营的十万带刀悍匪助阵,纵是公子许瞻亦不敢轻易动手。
阿拉珠只顾得做一做王后的好梦,再做一做子嗣延绵的好梦,怎么会想到公子早已起了杀心呢?
此时的阿拉珠低眉垂眼的,“阿翁虽老,可仍有壮志。近来阿翁常与珠珠说,知道燕楚终有一战,因而才留在蓟城,只等大公子一句话,羌人冲锋陷阵,唯公子马首是瞻。”
那人颔首,“老骥伏枥,羌王有心了。”
阿拉珠闻言粲然一笑,额际耳间的松石玛瑙叮咚作响,继而转头朝小七命道,“还不为公子斟酒奉肉,你呀,真是没有眼力。”
自然,自然,侍奉公子是她的本分,小七没有什么好推辞的,这便抬袖为那人斟了马奶酒,又撕下了手把肉盛于银盘中。
侍奉完便垂下手一旁候着,阿拉珠却不算完,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杯盘,讶道,“怎么,你眼里没有我这个夫人吗?”
小七攒着眉头,双手就拢在袍袖里不肯动,三月盟约一笔一画的写得清清楚楚,可没有哪一条款约定她要去侍奉旁人。
她想,今夜回去后,定要迫那人拟定几条补充条款不可。
她不肯动,且清泠泠地开了口,“我只侍奉公子。”
在那人面前不得脸,怎能不叫阿拉珠又羞又恼,然阿拉珠却并不直接冷脸训斥小七,只是委屈地抹起了眼泪来,“表哥.......表哥你看......表哥虽应了珠珠将来做王后,那又有什么用,眼前不过是个婢子,我却也使唤不得......”
是,虽有盟约,但在阿拉珠眼里,她依旧是个只能侍奉人的婢子罢了。
休管阿拉珠胡言胡语些什么,小七以为那人总会为她说上一句话,即便不说上一句公道的,也不要拆她的台扯她的后腿儿才是。
谁知那人却笑,“小七,斟酒奉肉。”
小七暗气暗恼,一时如坐针毡,她从小就知道,凡事得靠自己,指望外人有什么用,不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便是外人待你的宽厚了。
罢了。
罢了,罢了,便似那兰台公子所言,她想着,“只这一次了,以后想斟酒奉肉都不会有了。”
这便拂袖为阿拉珠斟了满满一杯盏马奶酒,亦为阿拉珠撕下了大大的手把肉。
阿拉珠掩口一笑,腕间的银铃铛撞出了细细碎碎的声响,“蘸酱呀,不蘸酱怎么吃?”
罢了。
罢了,罢了,便似那兰台公子所言,她想着,“就在今夜了,以后想蘸酱也不会有了。”
这便拂袖拾起手把肉,又为阿拉珠蘸了足足的沙葱酱与辣蒜蓉。
齁不死她。
阿拉珠微微摇头,不免谆谆教导着,“得叫‘夫人’,你呀,你虽出自礼仪之邦,却是一点儿规矩礼数都没有的。”
言罢叹了一声,假模假样说道,“倒也怪不得你,你是个乡野粗人,打小又无人教导,能长这么大已是不容易了,自然也不能指望你会些什么。但在公子身边侍奉,总是要上得了台面才行,好在我身边就有万福宫出来的老嬷嬷,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教你。”
还暗戳戳地说她出身低贱,上不了台面。有这份心,倒不如去担心自己的父辈,看还能不能活过这一夜。
阿拉珠说阿拉珠的,小七一句话也不回,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旁那人亦只是浅斟低酌着,并不说什么话,倒好似在看戏一般。
阿拉珠见了心烦,却仍是笑吟吟的,“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夫人?你没有父母管教也就罢了,怎么你那大表哥也没有教你吗?”
小七最不喜欢旁人明里暗里地指责父母与大表哥,方才贬她诽她也就罢了,说没有父母与大表哥管教,那便不行。
她正襟危坐于那人一旁,不慌不忙,晏然自若,“你有父母亲管教,但你父母亲却只教会了你谋算害人。”
阿拉珠闻言脸色骤变,亦是跪直身子一巴掌扇了过来。
北羌的男女力道皆大,这一巴掌过来,定要把她的脸颊扇肿,小七下意识地闭上眸子微微避开,然而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忽听阿拉珠叫道,“表哥!表哥怎么护她!放开......表哥放开!”
小七兀自睁眼,这才看见那人已钳住了阿拉珠的手腕,钳得阿拉珠眉头紧皱,腕间通红,费力地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开,“表哥怎么偏袒魏人?”
那人笑了一声,问道,“阿拉珠,你以为燕国的王后应该是什么样的?”
问的是清平气和,不轻不重。
这题阿拉珠会答,因而答的如行云流水,“自然是有兵有马,有最得力的家族仰仗。”
是了,在阿拉珠看来,燕国的王后该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阿拉珠是什么样的,燕国的王后就该是什么样的。
这是杀大萨满那日,羌人用实力给她撑的腰。
但那人放开了她的手,淡淡笑道,“不能端方持重,没有高致雅量的人,做不了我大燕的王后。”
阿拉珠脸色一白,恍然一怔,片刻才问,“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敛去笑意,一双幽黑的凤眸俯睨着阿拉珠,内里透着丝丝的凉薄,再开口时已是十分疏离,“你是这样的人么?”
怔忪之后的阿拉珠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她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子母绿戒指,“阿拉珠是姨母选中的人,姨母选中的便是最适合的。阿拉珠是愿为燕国国运献祭阿布凯赫赫的人,我这样的人,表哥如今竟反悔了吗?”
那象征着王后身份的戒指与阿拉珠的珠圆玉润的手多么般配呐,此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