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良原君竟是他

良原君车驾在此,还不住手!”

忽听有人大喝,众人慌忙退避两旁,让出一条宽宽的通道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

小七这才怔然放下袍袖,见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儒雅男子,不曾见过,但亦是龙章凤姿的模样。

那人俯下身来,目光温和地望着小七,抬手拨掉了她髻上的菜叶。

这便是大表哥要她去见的良原君了。

没想到竟如此巧合。

原以为成日被困在兰台,是没有机会相见的。谁想到许瞻将她撵下马车,竟叫她遇上了良原君。

那人垂眸望着她的脚,“你的鞋履呢?”

她的脚原是纤细白皙,如今脚底尽是污泥血渍。她在那人的注视下局促起来,一双脚不自在地藏进裙袍之内。

她的眼泪在眸中打着转儿,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笑道,“弄丢了。”

良原君问道,“他们为何打你?”

小七垂眸,“不知道。”

她甚至没有仔细想过今日的祸事究竟从何而起。

“他们打你、辱你,你为何不哭、不喊?”

她见惯了炎凉世态,素知哭和喊是最没用的事。

哭了、喊了,他们便不打了、不辱了吗?

不。

他们只会打得更厉害,也只会辱得更嚣张。

小七微笑摇头,没有答话。

那人声音益发温和起来,“你可认得我?”

小七如实摇头,“不认得。”

那人伸出手来,在她的袍袖上轻捻几下,“上好的云锦,你看着年纪很小,是谁家的姑娘?”

小七垂眸,“我是魏人。”

单是魏人两个字便足以令人望而却步了。

良原君一顿,片刻笑道,“你是兰台的人。”

小七纠正他,“我是魏人,不是兰台的人。”

兰台的人便是许瞻的人,她不是许瞻的人,不会为许瞻谋事,因而不是兰台的人。

良原君朝她伸出了手来,“你若无处可去,便跟我走罢。”

小七不敢去找沈宴初,也不愿去兰台,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确无处可去。

但她没有起身,只是提醒道,“可我是大公子的战俘。”

良原君只是泰然一笑,并未答话,一双睿智的眼眸仿佛早就洞悉一切。

小七又问,“良原君不怕大公子?”

那人笑道,“我会怕自己的侄子?”

小七抬眉,原来他便是许瞻与陆九卿口中的王叔。

好似所有人都突然对上了一般,良原君便是王叔,是这蓟城唯一能与许瞻抗衡的人。

他依旧伸着手,温和笑着,“上车罢。”

小七朝良原君伸过手去,那人掌心宽厚温热。

赤露在外的脚旦一踩在青石板上,砂砾硌得血泡生疼,她脸色一白,双足微微打着颤。

那人问她,“还能走吗?”

她忍痛迈开步子,暗暗咬着唇应道,“能。”

正往前试探挪着,良原君已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马车上走去。

小七一慌,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袍袖,“良原君!”

那人笑了一声,“不害怕,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呢。”

小七心里略略安定,不禁朝良原君打量去,那人轮廓相貌比许瞻更端凝沉毅,稳重老练。

叔侄二人并不相似。

尤其,良原君的眼里没有锋芒。

他身上是儒雅清隽的书生气。

当真奇怪,良原君是要与许瞻谋权的人,他身上不该有这样的书生气。

待上了马车,那人将她稳稳放了下来。

“我有个女儿,与你一样乖巧懂事。”

“她才七岁,叫阿棠。”

“只愿她像棠棣之花一般尊贵繁茂。”

小七心想,许家的女子都有很好听的名字。

章德公主名为许蘩,良原君的女儿名为许棠,皆出自《诗经》,寓意美好。

而她的名字。

小七,是天生就该被人踩践在脚下的。

良原君顿了好一会儿,又道,“如果还活着的话,便该七岁了。”

小七心里一惊,抬眸去看,他半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眸底的神情。

小七想,若能看清一个父亲的神色,那父亲的神色里必是十分忧伤。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良原君,却恍惚间在良原君身上寻到一丝父亲的气息。

他没了女儿。

小七也没有父亲。

同病相怜。

她只是低声道,“君侯节哀。”

除了这样的话,再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了。

良原君笑道,“无妨,早就过去了。”

马车一路前去,小七却并没有说起大表哥吩咐她的事。

说了便是站了队。

魏人不该卷进燕国的争斗里,她一早便知道,许瞻也告诫过她。

她心里重重纠结,亦是重重的矛盾。

她想,再等一等罢。

再等一等。

她低垂着头,见自己一双血淋淋的脚在这车中分外扎眼。

一路上没什么话,不久听得“吁”的一声,马车也就停了下来。

必是到了扶风府了。

良原君是个儒雅的人,他先一步下了马车,又拨开帷帘冲她伸出了手,“来,我背你走。”

小七有几分讶然,一个君侯竟要来背她,背一个低贱至此的人。

她犹犹豫豫地没有上前。

那人依旧是笑,“你脚上有伤,便当自己是阿棠。”

说着话已经转过身去,将后背留给了小七。

真正的猎手不会将自己的脊背留给敌人,良原君并没有因她是兰台的人而防备她。

小七心中动容,良原君没有把她当作敌人。

她攀上了良原君的脊背,他的脊背宽厚结实,背起她来毫不费力。

再一想,他不过比许瞻大上十岁,今岁也才三十有一。

那人拢住了她的膝弯,稳稳地往府中走着。

扶风府远不如兰台大,没有青瓦楼一样的楼台,大抵也并没有兰台一样的西林苑,极目望去,颇有雅致野趣。

只需这一端量,便知良原君与大公子的区别。

一人谦逊低调,一人恣肆张扬。

她的双手扶住良原君的肩头,她想,若是父亲还在,若是父亲的身子还好,定也会这样背着她。

若是阿棠还在,良原君必也会这样背着他的阿棠。

小七想,她该相信良原君会帮她。

不为别的,也许只因阿棠,良原君也会帮她一把。

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