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二年二月九日。
淮阳城轩然坊大海巷甲一户周家。
申时三刻左右,农户周什亏归家,发现妻子与邻居王大头通奸。
周什亏暴怒之下,同王大头大打出手。
妻子周杨氏劝阻之时,身中数拳,摔倒时头磕床脚,颅裂身亡。
看口供,周什亏同王大头各执一词,矢口否认失手杀害周氏。
周什亏道:“小人的妻子同王大头通奸,但小人妻子同小人夫妻感情还在,当时小人同那王大头厮打,小人妻子可是一直护着小人。”
“是那王大头,见我夫妻二人联手打他,暴怒之下猛拽我妻子,捶她几拳,我抱着王大头不让其再对妻子动手时,王大头将小人妻子推倒,同我扭打一起,过了会儿,小人才发现小人的妻子方才头撞床榻,惨死当场,求大人替小的主持公道!”
王大头道:“周什亏上来就打小人和周杨氏,更是死命往周杨氏身上拳打脚踢,我担心周杨氏出事,一直护着,可周什亏盛怒之下,将小人拽到一旁,然后朝周杨氏捶打几拳,打了周杨氏一个趔趄,摔倒时头撞床榻,死于非命。”
“小人自知同有妇之夫偷奸乃是大罪,断然不可能再杀人,还是杀的情妇,小人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叶青看了遍这毫无线索的口供记录,又翻开一页,上面描绘着周杨氏身亡时的屋内场景图。
房屋两丈方圆,屋门南开,床榻于屋中东北角摆放,床头北而尾南。
周杨氏尸体挨着床榻西南角,尸体脚西南,头东北,靠坐于床榻尾部。
叶青视线又落在了图册一边,上面记录着仵作验词:
正身乃淮阳城轩然坊大海巷甲一户周家周什亏之妻周杨氏杨蓉蓉。
二十八岁,于申正左右死于坐南朝北的寝卧床榻床尾处。
衣不蔽体,头发凌乱。
尸体靠坐于床榻西南角,面目平视西南,头顶朝上,而脚心朝西南。
双手摊开,双腿摊开,身躯自然靠坐。
面部狰狞,睁目张口,七窍干净。
后颅正中右斜下一寸,颅骨破裂,伤口长一寸半,深半寸,上宽下窄,属正常撞击伤。
伤口同床榻西南角尖端吻合。
胸膛左心口有拳印淤痕,似是两拳捶击叠加所致。
双臂有抓握淤痕,左大腿外侧中部有瘀青。
解剖查验五脏并未中毒。
经过查验,死者周杨氏乃后颅撞击床脚,颅骨破裂,伤及大脑而死,死状无异。
仵作贺文与天圣二年二月九日亥时二刻书。
翻看一遍之后。
叶青视线落在了‘贺文’这个名字之上。
之前李员外庶女杀人案,就是这个仵作贺文验尸,并记录的验词。
他开口问向王六道:
“王大哥,咱们府衙,仵作有几人啊?”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卷宗,又继续道:
“之前李府的案子,还有这桩案子,我看验尸仵作都是这位贺文贺仵作。”
提起贺文。
王六腿也不抖了,也不跷二郎腿了,身子坐的笔挺,满脸佩服道:
“你说的这位贺仵作,当真是位奇人,现年十六,当了两年仵作,便在咱淮阳府衙名声赫赫。”
“他六岁时,便跟上任老仵作跟着看尸体学验尸的手段,十四岁进府衙时,便展现了高明的验尸手段,之后更是显露了高超的查案断案的手段。”
“扬州之内但凡有查不明白的尸体,破不了的悬案凶案,便会找咱们淮阳府衙,借调贺仵作去查案,他经手的悬案,十桩能破九桩,属实是厉害。”
“咱们知府大人看他是个人才,想升他官,可他却说年纪尚小,咱不能担负重任,要再多学多看,很是沉稳。”
“而且,扬州刺史要他去扬州任职,被他直言拒绝了,摆明了说要跟着咱们知府大人,可把咱知府大人高兴坏了,拉着贺文喝了个酩酊大醉。”
“醒后直接在咱府衙内放下狠话,谁要是找贺仵作不痛快,知府大人就直接收拾谁!”
看王六这敬佩的模样,叶青也不由赞赏道:
“照你这么说,确实是位奇人啊。”
扬州乃上州,刺史从三品,辖地辽阔,职权巨大,远不是淮阳知府能比的。
这贺文小小年纪,竟然直言拒绝对方的招揽,这可是有打对方脸的意思。
也怪不得陈裕明会那般高兴,还那般袒护。
想到这。
叶青点了点卷宗上的刑房典吏下的审案结论道:
“咱们典吏断的这凶手是王大头。”
“若这案子有蹊跷,是冤案,那反着来判周什亏是凶手不就成了?”
说话间,王六接过了卷宗,看着上面的记录。
同时,叶青继续道:
“这案子,贺仵作做了点评,死状无异,按你说的他断案高明,应该能看出来凶手是谁了吧?”
“为何不直接点名凶手?王大哥,这其中道道你能给我说说不?”
正在看卷宗的王六,知晓叶青不懂这其中规矩,见他直接明着问,便有一说一的耐心解释道:
“牵扯到人命的案子,不管苦主和疑犯尊卑贵贱,必然会惊动知府大人,若影响不大,知道的人少,则先由咱们刑房审案,之后交由知府大人复审。”
“反之若影响较大,则由知府大人先开堂审案,以安抚百姓为重,之后再交由刑房复审。”
“等查出个水落石出,最后知府大人都会大开明堂,传召淮阳百姓在旁听审,下最后决断。”
“如此一来,可大大的减少冤假错案的几率,也可安抚人心,震慑宵小。”
叶青点了点头,王六又翻动一页卷宗,继续道:
“这桩案子的疑犯王大头,经过了刑房初审,是暂时押入大牢收监,王大头在狱中一直喊冤,因为你,我便上报了知府大人。”
“所以,暂时按照冤案算,想来是让你再审一遍后,再交由知府大人最后堂审决断。”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叶青,再次颔首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命案由刑房或者是知府大人审查一次就结束了。”
王六合上了卷宗,笑着道:“人命关天,别说咱们知府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是神启各州府,对人命案也都是慎之又慎。”
“至于你说的贺仵作是否瞧出这案子真凶是谁。”
“这等小案子,他可不会上心,按照府衙章程,验了尸,就不管了。”
“对了,这贺仵作可是个秀才,这一阵他正忙着温习功课,准备秋闱考举人,更是不可能管这些小案子。”
听到最后。
叶青眼中浮现了羡慕之色。
仵作大多都是贱籍,少有平民之身,这一行一脉相承,因为其同死人打交道,堪称人厌狗嫌。
就算是成为官府仵作,是个胥吏,但也比平常贱籍更受人鄙夷。
这贺文身为仵作,竟然可以参加科考,不知道是不是同他走的一条路。
他出口感慨道:
“仵作出身,年仅十六就是秀才,真是位奇人啊。”
王六很是认可的颔首道:
“这还不是最奇的,方才忘了说了,最奇的,是贺仵作还是位孤儿,自幼被府衙上任仵作萧望萧老爷子收养的。”
“萧老爷子当年那可是神启有名的仵作,得圣人召见,差点进大理寺任职。”
“萧老爷子凭借着一生的功绩,将改变户籍成为平民的机会给了贺仵作。”
“这才换来了他能够参加科举的机会。”
曲折离奇的故事,听的叶青瞠目结舌。
他心中暗道:“我次奥,这才是真正的穿越者模板吧。”
“孤儿,颇有来历的老爷爷,逆天改命的机会,麻蛋的,为啥我没有啊!!!”
踏踏!
密集又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王六抬眼往屋外一瞧,笑着道:
“青小郎,人来了不少,接下来就看你如何审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