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捂着被子在床上睡了一天,第二日一早身上的烧已经退了。
应书端来早膳他用了些,只心里记挂着青螺,饭罢他来到人屋里。
青螺歪在床上,怏怏的没甚精神,紫烟看到他进来,忙从座位上起来。
“还是不吃吗?”陆昀看着桌上已经没了热气的汤药和早饭,颇觉费事。
昨晚紫烟来与他说,青螺回来后一直不吃不喝,跟她说话也不理,真真愁死个人。
“没有。”紫烟摇摇头,很是无奈。
陆昀要紫烟将凉掉的米粥重又煨热,之后他亲自喂给青螺。
“我的面子你总该给吧。”
他举着汤匙送到她嘴边,青螺看着他,眼泪唰一下又掉下来。
“公子,青螺有一事相求。”
陆昀却道:“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青螺不肯。陆昀知她向来就这倔性,若是这会子不让她说出来,这顿饭必是吃不成,最后不得不松了口:“你想怎样,你说吧。”
青螺便道:“求公子放我做个粗使丫头,或浆衣做饭,或洒扫庭院,只求别碍着公子的眼。”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已不能伺候公子,府里其他主子亦不会要她,哥嫂那里已经绝了情义。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侯府的某个旮旯角落里默默无闻了此余生罢了。
可是陆昀不这么想。他从没觉得她哪里碍着他眼了,被迫给刘老爷非她之错,他待她从前是什么样,现在依然怎么样。可是这些话说出来,青螺又未必听得进去。
他微一琢磨,只得先妥协:“好,你吃饭吃药,我都应你。”
青螺一下子感觉身心轻了不少。
自得知哥嫂将她卖给刘老爷时,她便抱了心一门子求死。
先有嫂子下药迷晕她,后有刘老爷捆她手脚,再后来清醒了她想要一头撞死,又被下人拦着。
前日她被公子带回来,她也想过偷偷死了,可又一想,公子想方设法救她出来,她就这么死去了,公子必会伤心,倒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遂就此罢了死的念头。
“青螺谢过公子。”她从陆昀手里接过粥碗,许是几天未进食饿急了,又或是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一碗粥很快就下了肚,隔了一小会儿把药也喝了。
陆昀见此,不由叹息。
虽说他应了放青螺做个粗使丫头,可是怎么忍心呢。
别的房的丫鬟他管不着,青螺和紫烟两个从小陪着他长大,他想着将来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们安置个好去处,是以是不允青螺做粗使丫头的。
可是又该怎么安置她?
他想到了他们家在京城的房屋店铺,昨日给他抓药的仁和堂就是他们家的,现任掌柜是林章柏。
林章柏早年间是一名行脚大夫,妻子早亡,他与女儿相依为命。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林章柏带着年仅八岁的女儿来到京城,彼时正逢仁和堂招募一名坐诊大夫,应聘者足有六十余名。林章柏医术精湛,说话也和气,一番考核后被陆家人留了下来。
仁和堂每日的工作是给病人看病以及开药。林章柏以陆府为东家,在这里安身比他带着女儿走街串巷风餐露宿给人瞧病好太多了。
女儿十六岁上,侯府帮着物色了门亲事,又添嫁妆若干,女婿虽出自小门小户,为人却十分端正和善,婚后夫妻二人的生活也很相谐。
林章柏也因此了却了一桩心事,对侯府更是死心塌地。
陆昀想着,若是将青螺送到仁和堂林老先生那里学习看病开药,于青螺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只是侯府的家业产业现在都归程嘉茵管理,他便是想放个人去仁和堂还得问过他母亲的意思。
腊月初十,陆昀病彻底大愈。这日早饭罢他来到程夫人屋里。
程夫人近来夜里多梦,睡觉不安生,饭后会挨在里间塌上小憩一阵。
陆昀进来时,她身上搭了条毯子正倚在塌上合目小歇,丫鬟墨画跪坐在旁边给捶着腿。
墨画抬眼见是二爷,正要出声喊人,陆昀嘘一声,要她出去了,随后自己坐在旁边给程夫人捶起腿来。
程夫人瞌睡浅,早在陆昀掀帘进来时她就感觉到了,她正要睁眼起来,却听儿子嘘的一声,很快就换了个人给她捶腿。
这男孩子与女孩子的力道就是不一样,尽管陆昀手上动作放的很轻很柔,程嘉茵仍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腿上的力度比先时重了些。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程夫人不信儿子今日来是为给她捶腿的,定是有事相求。
这儿子从小养到大,今日还是头一遭给她捶腿,程夫人难得享受一回,且让他捶会儿再说话。
陆昀给他娘捶了会儿腿就停了下来,凑到跟前叫了两声娘。
程夫人这才睁开眼,笑着坐起来,说:“你怎么来了,身上大好了?”
陆昀笑道:“劳母亲挂心,已经大好了,这不一大早就来瞧您了。”
程夫人也笑:“你来的正巧,我这儿正有一桩子事说与你。”
陆昀微一顿,很快就道:“什么事,请母亲说。”
程夫人便道:“是关于青螺的。我看老爷身边伺候着的那个寿儿不错,正好青螺也到了年龄,不如配了去好。”
陆昀心道不好,今日他来就是为着青螺的事,偏巧他娘这会儿就说了。他知他娘心思向来剔透,什么事都瞒不住她,想是猜到了他今日所来。
他笑道:“娘,您糊涂了,青螺有孝在身,怎可婚配。”
程夫人便又道:“我知道她有孝在身,我也没让她现在就成亲,只是先定下来,出了孝正好把事办了。”
陆昀这便明白了,他娘这是铁了心要给青螺配小厮,可青螺的身契现在在他手上,婚事什么的需得他同意才行。
他便也道:“娘,我倒是给青螺安排了个去处,求娘应我。”
程夫人故作惊讶:“哦,你倒给安排了?是个什么样的去处?”
陆昀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程夫人听了就问:“你打算将她以什么身份送到仁和堂去,往后就住在那里了?”虽说学医开药的不限男女,可女子终究比不得男子,不便在外抛头露面。
便拿她们仁和堂来说,坐诊开药的是林老大夫,底下的伙计亦都是男的,还从未进过女人在里面打下手帮忙的。
陆昀也想到了这层,古代社会对女子很不友好,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平时出个门都不易,更别说行一番事业了,简直是难如登天。
“娘,我是这样想的。”他往程夫人身边挨了挨,“我想着青螺继在林老先生名下,认老先生做义父,这样身份便有了着落,老先生也因此得人照料。两全其美的事,母亲可应了吧。”
程夫人却什么也没说,陆昀便又趁机恳求:“求娘了,往后儿子天天来这里给您捶肩捏背。”说着他在程夫人肩上揉捏了几下,还挺有模有样的。
青螺这事陆昀虽也能办,但远不如程嘉茵的话有威力,程嘉茵只要一句话递过去,青螺这事准能成,所以他才好言哄着求着他的母亲。
“娘……”他又十分柔巧地叫了一声。
程夫人却恼他一眼:“照你这样说,这事我若不应,往后你倒不来我这里了。”
陆昀赶紧道:“没有没有,娘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当他注意到他娘脸上有笑容舒展开时,便知这事成了。
程夫人嗔他道:“你呀,就是太重情义了。”不过是一个丫鬟,随便打发了就是,偏偏她这儿子还要一步步为那丫头铺路。
她想说他几句吧,这儿子又一声声娘叫在心坎上,叫她倒不忍心。
“你放心,稍后我就着人传话过去,你什么时候方便了把人送过去就是。”程夫人说。
“谢谢娘,娘真好!”陆昀开心一笑,很自然的就搂住了他娘。
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他娘,靠的近了他才发现他娘的鬓角已有了白发,都是为这个家操持的。
陆昀眼眶微酸,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
程夫人呢,也是头一回感受儿子的拥抱,陆昀虽说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听话,可与她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一直以来都是恭恭敬敬母亲相称。
今日却异常贴心与她这样亲近,便是因为有事有求于她,她也认了。
谁让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这一颗心真真是全系在了他身上。
母子俩坐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午时,陆昀陪着程夫人用了午饭,方才回到自己住处。
他来到青螺的房间,将此安排与青螺说了,青螺含泪道:“青螺听从公子的安排,谢谢公子。”比起在府里做个粗使丫头遭人脸色,显然放她出府跟着林老先生学医开药要好得多。
“此事也不着急,”陆昀又说,“你先在这里住着,等过完年了我再送你过去。”
青螺却道:“不,烦请公子明日一早就送我走。”她额上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她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陆昀反问:“你就这么不愿意留下?”怎么就这样急呢。
青螺摇头,不是不愿,实是没脸留。
“求公子成全我吧!”
说着她就要跪下来,陆昀忙将她拉住,“别这样,我应你就是。”他最怕她们在他面前下跪,总叫他不适。
翌日一早,他带着青螺去了仁和堂,将他娘的话传告给林章柏。
林章柏今年五十有九,在仁和堂做掌柜的已近三十年,当初安夏侯府给了他这么个安身立命之所,他实是感念于心,待侯府便有不一般的感情,侯府当家人传递的话他自然也就言听计从。
他看着眼前这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件灰白棉袄,外面缀着青缎比甲,腰间系了条白色汗巾子,颜色十分素寡。
而这姑娘眉宇间隐有戚哀之色,像是刚经历了一场什么伤心事。
陆昀便与他说青螺的娘没了,青螺正在孝期,人的精神便差了些。
之后他又去官府将青螺的身契过到林家名下,自此青螺便成了林章柏的义女,在仁和堂住了下来。
……
陆昀为青螺忙前忙后的事传到了陆戴礼耳里,陆戴礼对此颇为不满。
他将陆昀叫到书房,当面训诫了他一顿,要他以后少与丫鬟们厮混,心思用在读书上才是正经。
陆昀多少不悦,可又不能顶撞他父亲,只好忍着气,一连几日他都没有出门,在家里抱着书看。
这日腊月十四,午饭罢,鸣舟进来通禀,说是翁光羲大儒已于昨日归家。
翁光羲是陆昀拜的老师,此人常年在外讲学,每年腊月中返回家。
早在国子监放假之初陆昀就让鸣舟留意,若老师回来了立马通禀于他。
这下得知了消息,陆昀压下内心激动,于下午时分往翁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昀:要见老师了,我要有表字了,开心.jpg
翁光羲:快来二郎,为师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