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姑娘正是程心玥。
程心玥是程嘉连的庶出小女儿,因在家中姐妹里行三,又被称作程三姑娘。
前几日她被家里人说给了陆昭,今日来主要是与陆昭见一见。
只陆昀心里不大明白,人家两个人相亲,倒叫他过去做甚。
他随玉棋来到梧桐院,进到明间,不只陆昭,三妹妹陆婵和四妹妹陆嫣也都在。
程夫人见人到齐了,便命人将住在厢房的程心玥请过来。
等人进来了,她给程心玥介绍陆昭:“这是你昭表弟,冬月生人,小你几个月,现下在北郊的岚山书院读书,每旬逢五休沐回家来一次。”
程心玥便对陆昭行拜礼:“昭表弟!”
程夫人又与陆昭道:“这是你舅舅家的小女儿,名叫心玥,你该唤声表姐。”
陆昭亦回礼:“表姐!”
其实这场照面本就是为他俩安排的,只程夫人念他俩第一次见,怕有些拘束,便将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唤跟前,一来不让他二人太过别扭,二来也让孩子们互相认认,往后多走动走动。
这第二个认的便是陆昀。
齐国公府和安夏侯府是世交,程家现任家主又是陆昀的亲舅舅,按理说陆昀对这个表姐应该熟络才对,可事实恰恰相反。
齐国公府虽是他母舅家,可他却不大常去,便是去,见的也都是表兄弟,几个表姐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后来大了姑娘家要避嫌,他就不怎么见了。
便是这个程表姐,上次见她还是八·九岁上,如今照面也还得要母亲引见。
“程表姐!”陆昀问礼道。
程心玥回拜:“昀表弟。”
见完两个表弟,又是两个表妹,程嘉茵亦引着她们一一见了。
“都坐罢。”程嘉茵说,“姐妹们大了倒不常走动了,正好咱们园里的梅花开的好,昭儿下个旬日放了假,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赏赏梅做做诗,走动开了自然也就亲近了。”
几个小辈不好说不,只得应下来。适时陆婵打了个哈欠,程嘉茵瞪了她一眼,她赶紧拿手捂住嘴巴。
陆家三姑娘陆婵是个懒散的,每次听太太说话都想打瞌睡,今早饭都没顾上吃她就过来给这个嫡母请安,却被告知程家表小姐来了,叫她待会儿见见。
陆婵心想,什么表小姐来的这样早,叫她饭也吃不上就要见她。
这会儿坐在下面听嫡母说了几句,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正好视线与程嘉茵的对上,她心里发怵,赶紧低下头躲开了。
程嘉茵又接着说了几句,只底下人各怀心事,听没听进去就另说了。
陆昭则偷偷打量了程心玥几眼,女孩肤面莹白,温柔娴静,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礼的。
他本是十分反感这么早就被说亲,可女孩生的实在是好,他瞧着竟生出些好感来。
而程心玥呢,也知道对面坐的那个是她未来的夫婿,因着已经有了这样的认定,看他不免带了滤镜。
不同于陆昀的风华绝绝,圭璧无瑕,陆昭脸上线条偏硬朗,目光炯炯,是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且他又是个读书人,隐隐中又带些了清雅之气。
程心玥看他时,心脏莫名跳动,对他显然亦是有好感的。
程夫人见这些孩子心不在焉,说了会儿话怕他们拘着,便让他们去了。
只留了程心玥在屋里说话。
兄弟俩离了梧桐院,一路上陆昭神思不属,陆昀笑着调侃:“还是寒冬腊月呢,某些人已经春心荡漾了。”
这话深意明显,陆昭斜他一眼:“少来打趣我,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陆昀依旧道:“这么说,你对程家表姐很是满意了?”还记着昨日陆昭一脸苦兮兮的样子,今天不过是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陆昭态度就大有转变,可见人都是以貌取人的。
陆昭却道:“要你管!”
晚些时候程夫人将陆昭叫到跟前,问他觉得程家姑娘如何?
陆昭揖道:“程家表姐华容婀娜,儿心甚悦,请母亲为我聘之。”
程夫人笑了,笑的很舒坦。
就在两刻钟前,她也以同样的话问程心玥。
程心玥说:“侄女凭姑母和父母亲做主。”意思就是愿意了。
私下两家又合了庚贴,两人的八字合的上,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是要成婚,陆昭便不能再与沈姨娘住在一处,程嘉茵将侯府靠西面的一所院子给了他,往后他便住那里去了。
……
且说陆昀这边,本来这日他要去看青螺的,因着见程家表姐耽搁了半日,下午又被他爹拘在屋里写文章。
只得等过了这日,翌日一早用过饭后,他拿上紫烟备下的冬衣以及二十两银子,带了鸣舟往青螺家去。
临出门时,程家表弟程观添来访。
“哎,表哥这是往哪里去?”
程观添是程嘉连的小儿子,小陆昀两岁,两人偶尔一处作耍,后来陆昀入了国子监,课业繁重,一起耍的机会就更少了。
程观添今日外面兜了件大红织金妆花缎鹤氅,头上勒了条同色的抹额,数日不见,又白了不少。
陆昀被他拦住去路,只得停下来,因问:“你怎么来了?”
程观添道:“苏州那边来了一批绸缎,母亲叫我送几匹过来给你们。”
他的母亲李氏是现任苏州织造李瑧的胞姐,李家是皇商,年关临近,给各宫娘娘供应衣物的同时,李臻又派人送了一批绸缎给齐国公府。
齐国公府与陆家交好,上次陆家送了一批年货以及上好的银丝炭给他们家,他家这次便又送了绸缎来。
程观添看着跟在陆昀身后的小厮,手里也不知提的什么,便又问:“表哥你还没说这是到哪里去?”
“我有点事,需要出城一趟。”陆昀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今日无法招待你,你到别处玩去吧。”
程观添立马跟上他的脚步,说道:“正好我也无事,不如我陪你一块儿去。”
陆昀说道也好,便带上他一块儿走了。
三人来到大门外,马车已经备好,程观添看了一眼,说:“坐马车多没意思,表哥我们骑马吧,我都好久没与你跑过马了,还真有些痒痒。”
陆昀笑了笑,他坐马车是想着车里暖和,既然程观添想骑马,随他就是了。
他又叫鸣舟换了两匹马,并上程观添的那匹,三人骑了马一道往城外去。
陆昀身上罩了件鸦青色斗篷,虽有帽兜罩头,可马跑起来人还是觉得冷,路上程观添问他:“表哥要出城干什么,这么冷的天应该不是去玩吧。”
陆昀心说,当然不是去玩,谁疯了这样的鬼天气出来玩。
他道:“我到青螺家瞧瞧,她被我娘放了身契,不知现在怎样了。”
青螺是陆昀身边的丫鬟程观添是知晓的,可也仅仅只是个丫鬟而已,有必要大老远冒冷跑这一趟吗?
程观添实是想不通。毕竟丫鬟在主子眼里算不上人,只是个货品而已。
陆昀大概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干。
……
出了城门,往西十几里处有个夏家村,村里七八十户人家,家家户户种地为生,这其中便住着青螺一家。
青螺六岁丧父,后被哥哥卖入安夏侯府,期间时不时拿自己的月钱接济家里。就在今年秋天,青螺娘病了,上了年龄的人就是这样,身上总是出些毛病,青螺娘的病情一日日加重,入冬之后就躺床上起不来了。
青螺回家伺候过几次,可就在六日前,她被嫂子接回家,说是老娘快不行了,她这边赶来才见了老娘一面,当天夜里老娘就咽了气。
她们家穷,丧事办的也比较简单,夏家哥嫂请亲朋邻里吃喝了一顿,就草草的将老娘下葬了。
只想不到,下葬后的第二日,也就是昨天,夏家门上突然来了一顶轿子将青螺抬走了。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那日正好青螺回家来探候病母,可巧家里来了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婆子。
那婆子坐那儿与青螺嫂子说话,时不时往青螺身上瞅几眼,青螺觉得不自在,可又不知道这婆子是何意,她在家里伺候了两天便又回了侯府,自然没将此当回事。
只是后来才知道,那婆子那日那样看她,原是有因由的。
夏家哥嫂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夏光今年八岁,在镇上的学堂念书,每年的纸墨书砚以及给先生的束脩就要拋费不少,光是靠着种地根本养不活一家子。于是夏家大哥农闲时会去镇上做短工,今岁冬天他正好在刘老爷家做活。
刘老爷是当地的乡绅,家里良田数亩,镇上还有两间铺子,日子过的很是富足。一次闲聊,刘老爷得知夏家大哥有个妹子,年方十六,便想纳其为妾,就是不知他那妹子颜色如何。
夏家大哥是个贪财的,一听刘老爷要以五十两银子买他妹做妾,满口就答应了。只是刘老爷是个在意容貌的,纳妾一定要漂亮的,这才有了婆子过来相看青螺一事,最后自然是相成了。
夏家哥嫂却犯起了难,青螺在侯府的身契还没到时候,他们就这么贸然去赎人,怕是侯府不会同意。
可这天底下有的是巧事,正巧青螺娘那几日就不行了,夏家嫂子这才拿了赎金求太太开恩放青螺出来。
当时那二十两赎银就是刘老爷家给的,只太太菩萨心肠没有收下,反而还贴给了她二十两。
就这样青螺被抬进了刘老爷家。
这会儿哥嫂二人坐在屋里,家里老人没了,妹子又出嫁了,又有七十两银子傍身,这个家一下子就宽裕了。
想到此,夏家嫂子心里美滋滋的,围着炉子嗑瓜子嘴里都冒着香。
她六岁的女儿在这时跑过来,问她:“娘,小姑呢,去哪里了?”小姑娘年龄小,不知小姑已被她爹娘给卖了,故此才这么问。
夏家嫂子边磕瓜子边说:“你小姑呀,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小姑娘就信以为真了,嚷着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吃香的喝辣的。”
“呸……”夏家嫂子啐了她一口,“你懂个屁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是敢去我非得拧烂你的嘴。”说着在小姑娘脸上狠狠一掐,小姑娘觉着疼,一下子就哭出来。
旁边的夏家大哥就说:“你拧她做甚,她还小又不懂你说的那些话。”
夏家嫂子冷着脸道:“不懂就不要乱说。”随后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她还得要去做饭。
这刚从屋里出来,她家大门就被拍响,她过去开了门。
两个年轻公子站在门上,看上去十来岁的样子,其中一个穿鸦青色斗篷的少年问:“请问这是夏青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