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难言

于嘉到家的时候,沈砺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还在队部忙活,还是老书记从公社开完会回来刚好在路上碰到了,回来告诉他,他才知道的。

这两年队里收成好,队部也有些余钱,就想着把队部这几间房子给修缮修缮,再盖个院墙什么的,看起来也气派些。沈砺刚好懂工程这一套,就被叫过来帮忙看看图纸什么的,确定好了,年前就把砖石沙料给买了,等过完年,打春就能开工。

老队长韩征年一听说于嘉回来了,麻溜的把东西一收,摆摆手说:“赶紧回吧,今儿就看到这儿。”

“行。”沈砺点头应了一声,开门快步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是脚步不停,草草应付几句,真到了家门口反倒犹豫起来。

明明是朝夕相处了六年的夫妻,这才十几天不见,沈砺却莫名觉得紧张起来了,他站在院门口扯了扯衣服,拍拍身上的灰这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堂屋内传来沈鱼那郎朗的笑声,听得沈砺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

他抬脚进屋,一眼就看到了八仙桌旁坐着的于嘉。

“回来了。”他说。

于嘉对着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沈鱼便从盒子里拿了蛋黄派递给他,“妈妈说是外公给买的,真的很好吃,爸爸也吃。”

沈砺让了一下,说:“爸爸先不吃,爸爸手脏。”

沈鱼不依,坚持让他弯腰,然后把蛋黄派递到了他嘴边,沈砺无奈只好咬下一口,刚嚼了没几下,眉头便皱了起来,甜甜腻腻的,不是他喜欢的口感。

眼看沈鱼拿着蛋黄派还要往他嘴里递,于嘉赶紧过来解围道:“剩下的给妈妈吃吧,妈妈着急赶车,一天都没吃饭了。”

沈鱼一听赶紧把蛋黄派递到于嘉嘴边,然后又从盒子里拿了一个,“妈妈多吃点儿。”

于嘉笑着说:“妈妈吃半个垫垫肚子就行,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于嘉说完,扭头看向沈砺,“晚上吃啥饭?”

“你想吃啥?”

于嘉想了想说:“我想吃猪肉粉条菜。”

“那就吃。”沈砺起身便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做。”

沈鱼抱着饼干盒跟李塘一起去隔壁,于嘉把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后,也去伙房帮沈砺的忙了。

于嘉不会做饭,在伙房能干的也就只能是烧火了,沈砺嫌烧火脏让她回屋等着,于嘉不依,说灶膛前儿暖和,就非要在这儿待着。

沈砺拿她没办法,便只能由着她在这儿待着,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唠着。

这话头儿还是沈砺起的,问人家事儿都办成了没。

于嘉点点头,说:“成了,等过完年开春儿就能去报道上课了。”

沈砺刀乱了,人也怂了,没敢问人啥时候走。只干巴巴的笑笑说:“那还挺好。”

于嘉嗯了一声,又说道:“小鱼的学校也找好了,过完年让她再玩半年,等秋季开学直接去上一年级。”

沈砺从锅里舀了热水在盆里,拿来烫红薯粉条,他像是不知道烫似的,直接用手在热水里搅,心里想着孩子能回城里了,挺好的。

“我这啥也不懂,也帮不上忙,你给安排好了就成。”沈砺想笑来着,但他这会儿不知道咋的,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伙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柴火在灶膛里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沈砺那咣咣咣的切菜声回荡在左右。

于嘉眼眸中映着灶膛内橙红的火,明亮又落寞,她沉默许久,就是希望沈砺能问一句,你和孩子都走了,那我呢?

但沈砺没有,他也一直沉默不语,一如结婚这六年来,他从不会对于嘉说任何出格的话,更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

就像现在他不会问,只会默认自己不在计划之内。

肉炖上之后,沈砺便搬了个小板凳和于嘉并排坐在灶膛前看着火,沈砺用余光瞄了瞄于嘉,像是没话找话似的问道:“家里,都还好吧?”

“也就那样吧!”于嘉叹了口气,低下头下巴枕在膝盖上,声音嗡嗡地说道:“外公领我回去的,还威胁我妈,说不认我就和她断绝关系,我妈这才让我进了门。”

于嘉说到最后似是觉得有点好笑,而她也真的就笑了出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六年前,两人结婚的时候于嘉的母亲特意来了一趟,沈砺是亲眼看着这个打扮时髦,穿着得体的女人后来是如何气到直接掀翻了桌椅板凳,又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破口大骂,甚至在走的时候还扬言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要和她断绝关系的。

能让进门,关系缓和就是迟早的事,沈砺放下心来,看着她,嘱咐道:“既然要回去,还是要和你家里人搞好关系。”

于嘉侧头迎着他的目光嗯了一声,说道:“可她要我跟你离婚。”

这两个字瞬间触及到沈砺心里最敏感那根弦,他下意识避开于嘉审视着他的目光,垂眸低声道:“正常。”

沈砺五官端正,眉目如刻,是标准的画报上苏联人的长相。黄黑的肤色能很好的藏住他脸上的情绪,所以于嘉没法从他脸上的表情,来分辨他此时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情,但他说话时,声音中的落寞和无奈,于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这就够了,至少她现在知道了,在离婚这件事上,沈砺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上所表现得这么洒脱。

于嘉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抬头看了看,问道:“菜应该炖好了吧?”

而沈砺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是想要快刀斩乱麻,反正都是迟早的,这一刀早一点晚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差,就在于嘉开口的瞬间,他同时眼一闭心一横,问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离婚?”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看到于嘉逐渐泛红的眼眶,沈砺心里后悔得想给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要现在说出口呢?为什么不等她来说呢?

于嘉强压着情绪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她用近乎于乞求的语气说道:“沈砺,再等等好吗?”

“好!”沈砺根本不知道于嘉说的是什么,此时此刻他也压根不在乎于嘉说的是什么,不管什么他都可以说好,哪怕是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