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程

第二天一早于嘉便踏上了回程的火车,车上人很多,喧嚣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车顶的置物架,包括座椅下面的空地儿全都被蛇皮袋塞满了,车厢中部的位置甚至还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鸡叫。

于嘉昨晚没睡好,加之又起了个大早,所以她特意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火车刚刚开动,她便抱着随身携带的包裹,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然而她这一觉睡的却并不踏实,中间醒过好几次,眼看着火车从城市开进乡村,窗外的景色从水泥楼房变成一望无际的田野和乡村,这些她曾无比熟悉的景色,让她在此刻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午后,太阳升至头顶的时候,火车到达江安县,车厢里人头攒动,乘务员穿梭在其中,大喊着:“江安县到了,江安县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赶紧下车。”

于嘉顺着人流下了火车,车站里人潮涌动,有扛着行李匆忙而过,急于寻找车厢的,也有下了火车,像闷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逛,却死活找不到出站口的。而于嘉则不同,相对于应城来说,这里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砖墙瓦顶的房子,七拐八绕的石子小路以及出站口充满了烟火气的吆喝声,都让于嘉觉得熟悉而亲切。

出站后,于嘉连饭都顾不上吃,便直接去了一公里开外的公共汽车站,这里有从江安县到石河村的班车,上午两趟,下午两趟,冬天天短,最晚一趟应该是下午四点,有时候人坐不满,司机还会酌情多等上那么几分钟,运气好的话,于嘉应该还能赶上下午最早的那一班。

班车从江安县到石河村走的是新修的安石公路,全程要一个小时左右,之前回城的时候,于嘉本来是要坐班车的,但沈砺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骑自行车送她,于嘉不想他辛苦跑一趟,但又拗不过便只好由着他了。

骑自行车自然没必要走公路,一路上穿村过巷的到江安县居然也才只用了一小时左右。

明明是冬天,但到的时候,沈砺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滚,他扯着袖子随便抹了一把,嘴上还在不住的叮嘱于嘉,说火车上扒手多,让她看好行李,也照顾好自己,说了半天,也没舍得说一句,早点回来。

于嘉瞧着他,心里又酸又疼,最后人都要走了,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紧紧抱住了他,说:“等我回来。”

这算是给他,也算是给自己一颗定心丸。

村里还没通电话,挂号信从应城寄过来少则一周,多则十天半个月,所以于嘉回来根本来不及通知任何人。

坐在回村的班车上,看着眼前的景色从陌生到熟悉,于嘉的内心既期待又紧张,期待见到许久未见的爱人和女儿,紧张于有些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城的这半个月,她去过很多地方,学校、教育局、劳动局,也托各种关系见了很多人,最后总算是把她和沈鱼上学的事情办妥当了,至于沈砺回城的事也算是有了眉目。

她私心是想带沈砺回城的,但在这事儿尘埃落定前,她压根儿不敢开口,怕沈砺没这心思,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也怕话说出了口,最后却落了空,白白给人希望。

更何况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沈砺,如果沈砺介意,那她或许真的就只能放手了。

于嘉心情复杂的从班车上下来,还要走上一段路,过了石河桥才算是进村。

路两旁都是庄稼地,过冬的小麦泛着青黄,只等一场不知何时会来的大雪降临,以熬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好在冰消雪融的春天迎来更加翠绿的新生。

亦如于嘉此时的心境,期待小别后的重逢,又惶恐所得非所愿。

——

石河小学就建在石河桥边儿上,是方圆十里地唯一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小学。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除了石河小学外,其它大队的小学最多只到三年级,有些特别穷的甚至只到二年级,只有石河小学是一到五年级都有的。

也正因此,石河小学下午一般只上两个小时课,四点准时放学。沈鱼每天都会提前穿过村子,到学校门口等着李塘放学,然后再和他一起回家。

沈鱼这段时间睡午觉时,总喜欢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所以常常不是被噩梦吓醒,就是睡过了头。

像今天,她就睡过了头,刚走到一半学校就下课了,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学生迎面走来,但其中并没有李塘。

沈鱼便逆着人流继续往学校走,走着走着便迎面撞上了,比李塘小一年级的苏建军、李铁柱和胡小梅。

胡小梅就住在沈鱼家前面一户,沈鱼偶尔会去找她玩,至于苏建军和李铁柱,沈鱼和他们两家离得比较远,并没有在一起玩过。

“小鱼,又来等李塘下课啊!”李小梅隔着老远就喊道。

“嗯。”沈鱼应着,目光也不忘留意着从身旁走过的人,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和李塘哥哥错过了。

也正因如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胡小梅提到李塘时,苏建军和李铁柱两人眼中的算计。

本来就已经晚了,沈鱼面露焦急,打完招呼就要走,突然听到一旁的苏建军开口道:“找李塘的?他不是去送隔壁青山大队那个叫何月月的回家了吗?”

苏建军边说边给一旁的李铁柱递眼色,等他说完,李铁柱瞬间会意,应和道:“对对对,就是何月月。”

听到何月月的名字,沈鱼脸上的表情瞬间便僵住了。她知道何月月的,和李塘一个班,长得乖态,学习也好,放学时常常和李塘一起有说有笑的从教室走到校门口。

李塘哥哥是知道她要走了,所以不跟她玩了,要跟别人一起玩了吗?可她现在还没走啊。

沈鱼鼻子一酸,委屈得差点儿要哭出来。

这时胡小梅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俩是怎么知道李塘是去送何月月了,咱们不是一起出来的吗?我怎么没看见。”

苏建军和李铁柱快速对视一眼,眼神慌乱,最后还是苏建军站出来说:“何月月自己说的啊,下课我们一起玩来着,后来李塘不是也去了,再后来没说两句话就上课了。”

快上课的时候胡小梅确实有看到他们四个人站在一块儿,这会儿听苏建军这么一说,瞬间便打消了疑虑,对沈鱼说道:“那小鱼,你就别去学校了,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沈鱼摇摇头,弱弱地说:“不,我要去找李塘哥哥。”

她都还没走呢,李塘哥哥就去找别人玩了,她要去把李塘哥哥找回来。

“去青山大队的那条田埂路不好走,你现在跑快点儿估计还能追得上。”眼看沈鱼要走,李铁柱赶紧提醒道。

胡小梅张嘴想拦,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鱼便跑远了。

看着沈鱼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苏建军和李铁柱再次相视一笑,对着胡小梅说:“咱们走吧。”

胡小梅走到一半,越想越觉得不对,便对苏建军和李铁柱说:“你俩先回去吧,我作业本落桌上了,回去拿一趟。”

果然,等胡小梅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赫然看到李塘正站在校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胡小梅赶紧跑过去问道:“小鱼刚刚来找你了,你没见到她吗?”

李塘本来一放学就出来了,但他并没有看到沈鱼,等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他那本炼钢的书还在老师手里,于是便又回去拿了趟书,之后他就一直在校门口等着,因为他知道沈鱼一定会来找他的。

这会儿听胡小梅说完事情的经过,李塘整张脸瞬间便黑了,他让胡小梅先回去,自己则赶紧跑去找沈鱼。

结果,李塘才刚跑到石河桥头,就瞧见沈鱼正扑在她妈妈怀里,哭着控诉道:“李塘哥哥不等我,去找别人玩儿了,我以后也不要跟他好了。”

于嘉抬头,看到刚刚站定,顶着一脑门官司的李塘,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没问发生了什么,只让沈鱼看后面。

沈鱼泪眼朦胧的转过头去,在看到李塘的瞬间,便直接跑了过去,带着哭腔质问道:“你不是去找别人玩了吗?”

李塘手脏,便扯着沈鱼脖子上的围巾给她擦泪,“我没找别人玩儿,苏建军他们俩今天跟我打架,没打过,所以才故意诳你的。”

“打架?”沈鱼关注的重点,瞬间跑偏,“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都说了,没打过我。”李塘看着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

这时,于嘉起身笑着走过来,问道:“好了,你们两个误会解除了?”

“嗯。”沈鱼点点头,一板一眼的说道:“李塘哥哥没有找别人玩儿,妈妈,咱们回家吧,爸爸和我都好想你的。”

“走吧。”于嘉笑道:“回去给你们吃好吃的。”

沈鱼刚走没两步,便扯着李塘的袖子,嘟囔道:“李塘哥哥,我想你背我走。”

李塘低头看了她一眼说:“自己走,很快就到家了。”

沈鱼不依不饶,委屈道:“我刚刚找你跑太快,都摔倒了。”

李塘目光落在她脸上,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以判断这话的真实性,最后还是在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败下阵来,认命的蹲下,让她爬到背上来。

“李塘哥哥对我最好了。”趴在李塘背上,沈鱼高兴的喊道。

“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于嘉看着俩孩子闹来闹去,心头的阴霾也暂时一扫而光。

“爸爸妈妈对我也最好了。”沈鱼高声补充道。

暮色四合,孤雁南飞,晚霞烧红了半边天,于嘉踏进院门,心想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