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闹“野猪”的事情没在村里掀起什么大的波澜,只是后山周围的田,都换了身强体壮的汉子来干活,晚上还多了两个巡逻的民兵,一个背着步|枪,一个手上拿着长矛,平遥村生产队的民兵是配了步|枪的,但是没有子弹,就充个样子,真要野猪冲下来,还没有长矛大刀好使。
江颜已经打算近期不再上山了,但是牙祭得打,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身子骨,放过了山里的野鸡,这不还有水里游的鱼,河沟里跳的牛蛙吗。
干了两天摞麦杆的活,村里给麦子脱粒的工作也全都结束了,周六的时候,江颜开始跟着李珍她们扬场,举着木锨铲起满满一木锨的麦子,再朝着天空用力一扬,借助风力吹掉麦子里的空壳和尘土,分离出干净饱满的麦粒。
这是个很锻炼臂力的工作,江颜拿这个当局部的力量训练,因此她干活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每个动作都极其标准,格外留意才发现她木锨每一次扬起的力道,跟麦子的高度几乎都一样。
“江知青啊,没想到你这身子骨看着弱,干活倒是一副老把式的样子咧!快去喝口水,抽空歇一会儿不要紧的。”
跟江颜在一起干了三天的活儿,黄大娘是越看她越顺眼,别看她身子虚,动作看上去也慢吞吞的,但是这筛出来的麦粒,比她扬得还干净咧!
关键人家还勤奋,慢虽慢可一刻都没停过!可不像那些尽指望磨洋工的,屁股就跟长在树荫下似的,嘴上说的再漂亮也比不上手上干一下。
江颜停下手里的活儿,乖巧地应了一声,跟着黄大娘一起去树荫下喝水。
除了刚下乡名声还没败坏的那一周,后面两个多月原主分配的活儿都不跟她们在一块儿,不是一个人在角落除草,就是被分配去河边挖渠,就连抢收割麦子的时候,她分配的都是最偏僻的那块地,就像是故意被孤立了,不让她跟村里人接触。
所以即便江颜的“名声”在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正跟她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也就知青点那几位女同志。
“是黄大娘教的好,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上手。”
江颜说话斯斯文文,就是拍马屁也不会让人感觉刻意,听得黄大娘心里一阵熨帖,这小娃娃她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还没有某些读书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架势,看谁都笑眯眯,说话好声好气,多乖的娃子啊!咋就没人看到她的好!
想着想着黄大娘心里泛起一阵心疼,看向热得一脸通红正大口喝水的江颜,目光逐渐溺爱,小娃娃后背的褂子都汗湿了,额头的碎发也汗涔涔的粘在脸上,却从不叫苦叫累。
心里忽地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哪个心毒屁|眼黑的糟心玩意儿,给这好娃子造那么些谣言!这三天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江颜这丫头可从没跟哪个男的讲过一句话,就是有男的想凑过来,人还没走近,江颜就先一步避开了,避嫌都避成这样了,还被造谣,真缺德!
黄大娘看她顺眼,也多了几分深交的心思,扇着风跟她聊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儿的事儿。
“不是大娘吹,年轻那会儿整个十里八村都找不到比你大娘还能干的!早些时候还跟我爹杀过鬼子呢!”
“您杀过鬼子?”
见她面露惊讶目光崇拜,黄大娘更得意了,叉着腰在树荫下摆着草帽更欢快地扇风,声音意气风发。
“那可不!当年有两个鬼子走散错跑到我们村来了,那时候我家住得偏,正好撞上,一上来就把我家搜了一遍,看到我一个人在家就要动手来抓我!说得叽里呱啦的我又听不懂,但人家有枪我哪敢乱动?听它们肚子叫了才知道是饿了!又是给它们倒酒又是给它们做饭的,跟伺候地主老爷似的!”
“你咋能给它们吃的呢!”
周边歇息的一个男知青,听到黄大娘给它们做饭情绪很激动,愤愤地跑过来气得跺脚。
黄大娘朝他翻了个白眼:“能咋办?我又打不过人家,你行你上啊!动点脑子行不行?”
说着黄大娘不理他,转头继续对江颜说:
“我怕它们直接对我下手,就想着拖拖时间等我爹打猎回来,还好我赌对了!我爹回来的时候,那两个鬼子已经喝的二五八昏了,我爹冲上来朝最近的鬼子背心就是一刀,直接攮死一个,另一个见同伴死了还想拿枪呢!被我一板凳砸晕了!”
“然后呢?”
不知不觉围过来好几个人,被黄大娘的话吸引住了,村里人都知道她以前的光荣事迹,但是知青们还是头一回听,一个个都热血沸腾的。
“然后我跟我爹一人捅了它心窝子一刀,那血喷的都吓人,也不敢跟别人说,怕走漏了风声遭到报复,等天黑了我哥我娘从地里回来,一合计,这才把它们运到山里挖个坑埋了,呐,就在咱们后山半山腰的地方。”
大伙儿都齐刷刷地顺着黄大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先前那个情绪激动的男知青又来劲了,两步跳在石墩上,从口袋里掏出小红本高举在头顶一脸病态地狂热,挥动着胳膊,煽动大家的情绪。
“这样的畜牲怎么配埋在咱么村这么青山绿水的地方?应该被拖出来鞭尸!浸猪笼!暴尸荒野!黄大娘,你还记得具体埋在什么位置吗?”
他一副作势要把鬼子拖出来鞭尸□□的架势。
让不少人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黄大娘的脸也垮下来。
“那我哪记得!咱们村光是开荒都开了好几块地了,再说那两个畜牲尸体早就烂了,指不定骨头都被狼刨出来叼走了,你费那大劲不如多扬扬麦子干干活!”
黄大娘不喜欢这青年一副魔怔的模样,动不动就煽动情绪搞运动搞□□的。
早些年他们村也下放过一个黑五类,来了一群带着袖章的小年轻,大下雪天让人家就穿一个裤衩满山游行,当天晚上就发烧没了,听说还是个留洋回来的大学教授咧!好好的人就没了,在那之后,他们村就再也不让那些激进分子进来,闹出人命后黑五类也不往这送了,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开始煽动情绪了。
黄大娘拉起一张脸还挺唬人,再加上也没人应和他,那青年只得讪讪地收回了小红本。
“休息差不多就去干活吧,一个大小伙子干了大半天的活儿,还没有人家女同志一半多,也好意思!去去去!”
一早就往这边瞧的马大胜也过来了,一脸嫌弃的朝他摆摆手,男知青瞄了眼江颜,原还想逞英雄表现一下,当下只觉得没脸没皮,都不敢再看她第二眼,拿上木锨就跑了。
“江颜啊,你黄大娘说得可一点都不假,十里八村她是这个,要不是我占了性别的便宜,这大队长的位置指定是你黄大娘的,没有第二个旁人可选了。”
马大胜比了个大拇指,似是颇为感慨,说完转身就往前头去了。
江颜看向一脸怀念的黄大娘,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可惜,心里有点动容,父权社会,很多女性总是会被历史“隐身”。
“那黄大娘可以去做村妇联的主任呀,那个活儿可轻松多了,平日里就拉拉家常,女人总归是比不上男人的,特别是成家后,又要兼顾家庭,换个轻省的活儿也挺好的。”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故作善解人意的温柔女声,其中的理所当然险些将江颜逗笑。
黄大娘正怀念自己辉煌的青春过往呢,闻言脸色瞬间臭了几分,回头瞧过去,来人正是编着麻花辫,穿着白底碎花衬衫的孙兰婷。
“女人咋比不上男人了?女人要兼顾家庭,男人就不用啊?感情家庭是女人一个人的啊?你这话说得我咋就那么不爱听呢!孙兰婷,你还是城里受过高教育的知青呢,想法还没有我这个农村人有觉悟,我看你这书还得多读几年!”
黄大娘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朝她呸一口。
以往就她好钻营,拿点糖果花生的小零嘴,哄着他们村里那帮老娘们小媳妇喜笑颜开的,天天兰婷长兰婷短的,三天两头的请假出去都没人说闲话,这哪有点下乡劳动的觉悟!
黄大娘说得直接,可一点都没给孙兰婷留面子。
话一出口孙兰婷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她心里还有点委屈,她说得都是实话啊,怎么了嘛,关心她给她更好的建议她还有错了?她还想再说几句维护一下形象,可惜黄大娘懒得跟她掰扯,直接扭头继续去太阳底下扬场了。
见她走了,周围人也不好再偷懒,眨眼的工夫就散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孙兰婷恨恨地一脚跺烂了路边的杂草,压低的声音夹杂了不少郁气。
连带着旁边的江颜也被她莫名其妙瞪了一眼。
江颜可不惯着她。
“先不说其他的,孙兰婷,你真觉得妇女主任的工作一定比大队长轻松?各个工种有各个工种的辛苦,也不能全囫囵在一起用体力的付出一概而论吧?你这话一出口,岂不是直接否定了刘主任的辛勤付出?那她每天不辞辛苦的跑去各家各户协调关系,一边维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宣传普及相关的法律法规,一边还要熬夜写报告赶去镇上公社汇报学习,这些在你眼里算什么呢?拉拉家常?”
江颜此刻真的有些困惑了,这样潜意识里觉得女人比不上男人的人,是怎么当上全国首富的?难不成真走的狗屎运?
“江颜!你少混淆视听!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孙兰婷震惊于江颜的这番话,回过神来后赶紧朝四周看了一眼,还好周围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个别听到声音望过来,她渐渐平复了慌乱的内心。
她是孙兰婷,在平遥村谁不夸她一句好,而江颜是谁?不过是一个名声败坏的狐狸精,她们俩一个天一个地,只要她在,江颜永远是自己的对照组,用来衬托她的温柔善良与纯洁,她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去维护与村民之间的感情,才不会被这个贱人给轻易破坏!
江颜看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无语地放下水杯,不知道这个女主是不是又在脑补什么大戏,拍拍屁股扛起木锨就去干活了。
才刚想好要怎么回话的孙兰婷,还没开口呢,留给她的就只有江颜潇洒离开的背影,刚续起来的力气,跟被一团棉花堵了回去似的,直憋的她心口疼。
得意什么啊,不过才过了三天清闲日子,就真以为你那臭名声在村里洗干净了?还不是因为陈彤的八卦救了你,但陈彤总归不是本村人,等风头过去,村里人的茶余饭后还得靠你江颜的风流史!
孙兰婷的情绪翻涌着,盯着麦场上江颜的目光逐渐阴鸷。
一直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李珍,将这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心头不由震惊,孙兰婷为什么这么恨江颜?
作者有话要说:
傅承聿:所以,我什么时候才能返场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