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听了不禁愣怔，“可要是不喝药，待会儿会很疼很疼的——”
凌寒却笑了。
真奇怪啊，在阿离拿出这碗药之前，他明明担心的是会在魏思音面前丢脸，会让她看到他的不堪，会破坏他在她心中的形象。
虽然他的公主恨不得在他面前指天发誓，说她绝不会嫌弃他分毫，可他还是怕。
他太怕了，因为无论她对他再怎么好，在他心底最深处都藏着一个声音：
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就像魏焰对他说过的，她只是被他的皮囊所惑，只是喜欢他无所不能为她冲锋陷阵的模样，要是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颗千疮百孔早就被黑暗腐蚀的心，她就不会爱他了。
可现在他忽然就不怕这些了。
他唯一怕的，就是他喝了药后沉沉睡去，却再也不能醒来看她一眼。
毕竟，即便有了魏焰这个蛊人的尸身，解毒也是有风险的。
阿离最多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
若是他的运气就这么不好，到了最后仍没有机会陪她走完她的漫长一生，那他也要看着她去死。
他要将她的音容笑貌都烙印在魂魄上，若是还有来世，那么永生永世，他也绝不忘了她。
魏思音被他看得心里乱了起来，她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怕解毒失败，怕他会在睡梦中永远离开她。
所以宁愿醒着痛不欲生，也要看她最后一眼。
她的心脏仿佛被隐形的手攥紧，呼吸都随之凝滞。
直到阿离的声音响起，“既然督公选了不喝药，那就开始吧。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后，魏焰体内的蛊虫就会失去活力，功效会大打折扣。”
魏思音恍惚地想，这两个时辰，一定相当难熬。
……
“督公，坚持住——”
凌寒痛到喉咙嘶哑根本喊不出声，他赤裸的身子被汗水打湿，到了后来他已经脱水，连一滴汗都流不出，原本炙热犹如被烈火烘烤的身体又如坠冰窖，冷到不断发抖。
魏思音看着他无神的双眼，惨白的脸色，还有发紫的嘴唇，无助地用搂住他，妄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他的身子太冰了，入怀的这一刻冻得她都打了个哆嗦。
不断有冷寒之气从他身上冒出，比帝都冬天的雪还要冷得多，而她的体质本就怕冷，没一会儿就被冻得手脚冰凉。
阿离在忙碌之中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被吓得叫起来：
“赶紧松开他，再这样冻下去，他的毒还没解，你就要冷死了！”
魏思音此时的神智都已经模糊了，根本听不清阿离说了什么。
她心里就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抱紧凌寒，就算她暖不了他，只要她不放手，他就会好受一些，就不会离开他……
所以即便已经浑身哆嗦个不停，她仍然本能地用尽力气，死死地抱着凌寒。
阿离手上沾满蛊虫，也不好动手拉她，只能把绿漪喊进来。
绿漪冲冲进来看到这一幕，眼眶瞬间红了。
她眼里含着泪，想把魏思音拉开，但无论她怎么用力去掰魏思音的手也掰不动。
“公主，放手吧！阿离会有办法救凌督公的，您别这样……”绿漪用哭腔哀求道，“您想想，等凌督公的毒解了，却看到您出了什么好歹，那他心里该多难受！”
魏思音还是不撒手，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绿漪。
而她眼底唯一清明的那抹坚守，都给了凌寒。
她，一定要凌寒活着！
绿漪被这个眼神所惊，同为女子，她能与公主共情。
那是女子为了所爱之人全力奔赴，发自内心的最纯粹的力量。
但她也绝不能就看着公主这么冷死在凌督公身上。
就在她咬住牙关，想抬手直接劈晕魏思音时，凌寒的眸光一颤。
他动作僵硬地抬起头，借着回光返照般的残存理智看清了他在谁怀中，而抱着他的少女已经被冻得快要不省人事时，他毫不犹豫，悠然决然地伸手，一点点掰开了她死死交缠的十指。
魏思音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一下，费力地想要抵抗，却被凌寒推了出去。
凌寒望向赶紧扶住魏思音的绿漪，朝她轻轻点头。
他做这个动作时很费力，却让绿漪眼里的泪又流了下来。
绿漪知道，凌督公这是把公主托付给她，让她替他好好关照公主。
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公主为何放着那么多名门公子不要，却唯独喜爱凌寒一人。
凌寒心狠手辣，嗜血偏执，杀起人来暴虐冷戾的样子，让所有人都只想对他敬而远之。
可他，是真心爱公主。
毫无保留，完完整整把他的心都给了公主。
对这个男人来说，公主不是能给他地位和权柄的贵人，也不是他要欺骗利用的对象，她只是魏思音，他的爱人，他死心塌地追随的女主。
这样真挚的爱，发于欲望却又沦陷于真情，是那些道貌岸然却满腹算计的男人们，永远给不了公主的。
在因为过度的疼痛陷入昏迷之前，凌寒最后再看了魏思音一眼。
他心爱的姑娘那么美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绝色。
而他啊，孤身从黑暗中来，也注定要独自回到黑暗中去。
他这辈子杀孽深重，来世怕是投不成人胎，可就是做畜生，他也会历经千难万险，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
公主，若真有来生，凌寒定来寻你。
只是不知那时，你是否还能认出我。
……
不知过了多久，魏思音缓缓睁开眼。
她先是盯着床幔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像猛地回魂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凌寒呢！你们谁看见他了！”
她赤着脚往外跑，披头散发地寻找着她的爱人。
绿漪端着水盆进来，看见她如此连忙要把她扶回床上，可还没等开口，就被魏思音一把抓住，水盆打翻在地，泼了两人一身水，魏思音却不管不住，像个疯子似的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问：
“凌寒人呢？他在哪儿？快让他来见我！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