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家相邻的几户人家都亮起了灯,还有相熟的人出来敲朱家的门,“朱大爷,我怎么听见你家闺女刚才在喊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咱们搭把手?”
朱家的门窗紧闭着,透过窗缝往里看,黑漆漆的一片。
虽说夜深了一家人都沉沉睡去,屋里没有光亮很正常,但刚才朱家姑娘那一声惨叫把别家人都惊醒了,朱家人都没起来看看,这就很是匪夷所思了。
那人嘀咕道,“奇怪,怎么没个动静呢?”
他的婆娘手里挑着灯笼走来,拉住他的衣袖紧张地低语,“当家的,你说会不会是图珈的蛊师又在作乱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咱们赶紧去报官吧!”
闻言,那汉子显然也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之前善居坊事故频发时,他也曾看见过被蛊术所害的人是怎样的惨状。
明明是个年强力壮的小伙子,却因为浑身血液比吸干,皮肤枯干到像是老树皮,脸皮都萎缩在一起,只能依稀从他还残存的四肢和躯干,隐约看出一点人样。
这汉子平日里干的是杀猪的营生,自认也是个胆大的,可硬是被那副画面吓得连做了好几夜噩梦。
要不是之后有禁军把守善居坊,也有段时日没再听说过黑蛊师作乱,他晚上都不敢出门。
此时他心里害怕起来,赶紧护着自家婆娘往回走,“你回家去,锁好门窗,看好娃娃,我去知会禁军大人。”
他的婆娘脸色煞白,紧抓着他的手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万一出事……”
“你就别担心了,我多叫几个汉子一起过去。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是那些异族的邪魔歪道。他们再如何猖狂,那也是邪不压正,军爷们怎么能允许他们在大齐的国都作乱?肯定早就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说不定朱家的女儿就是生了什么怪病才叫唤一声,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屠夫的话还没说完,忽而就听见身后发出嘎吱一声响。
那是门板被推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然后就看见一个浑身染血的人从朱家走出,站在大街上朝他望来。
他先是一怔,然后大叫出声:
“鬼,有鬼啊!不,不是鬼,是蛊师!图珈的黑蛊师又现身了!快去请禁军!”
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叫,附近的所有人家都从睡梦中惊醒。
胆小的都躲在家里不出来,连灯都不敢点,也有胆大的男人抄起了家伙出来查看情况。
那个浑身染血的人,却盯紧了屠夫夫妇,一步步抄他们走来。
“你别过来!我是杀猪的,身上阳气最旺,专克你这种邪祟!妈呀,天杀的黑蛊师——”屠夫强撑出气势,声音却在发抖,说到最后都连不成调了。
因为被月色一照,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不是身上染血,而是被剥去了一层皮,浑身血肉模糊。
寻常人遭此虐待,早就活活疼死过去了,可这人偏偏还能走能动,甚至朝他咧开了已经模糊不清的嘴,扯出了一个狰狞扭曲的笑。
屠夫还能撑住,他的婆娘已经吓得双腿瘫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怪,怪物!来人啊,救命!”
随着女人撕心裂肺的癫狂求救声,那没了皮的人忽然加快速度,手脚并用地朝他们扑来。
屠夫一把手拎起婆娘拼了命往后跑,却仍然能听见那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闻到那股浓到让人想吐的血腥味。
“啊啊啊!!!”
夫妇俩叫得魂儿都要飞了。
他们的龙凤胎还小得很,就这么死在这个怪物嘴下,他们不甘心呐!
就在那人朝他们伸出双手的那一刻,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挡在了他们身前。
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凌厉破风声,一声不似人的凄厉惨叫过后,善居坊的夜色重归宁静。
屠夫浑身颤抖,大着胆子回过头,看到站在月下背对着他,手里持刀的高大男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刀上。
禁军用的是剑,这把刀也很不一样,是乌金砂锻造,刀身和刀柄都没有任何花哨之处,却凌冽异常。
屠夫认出来了。
这是明镜司的人用的乌金刀!
而那个被剥了人皮的怪物已经倒在地上,屠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看过去,看到它的四肢都被斩断。
可刚才,他明明只听到了一下刀响。
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出刀如此之快的?
他肃然起敬,朝男人抱拳道:
“这位大人,多谢您出手相救。这怪物是从朱家跑出来的,要不知会了禁军,进去看看朱家可还有……”
可还有人幸存。
他这般说着,却也知道朱家怕是凶多吉少。
男人缓缓回头,露出一张青铜面具。
屠夫又恍惚了一下。
青铜鬼面……
这不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近卫才能佩戴的标识吗?
可鬼面卫用的也不是乌金刀啊。
“我来时,已经知会过禁军了。至于朱家,已经不用去看了。”
男人语气淡淡,青铜面具外露出弧度完美又不失凌厉的下颌,配上他说话时无意间流露的气度,让屠夫莫名觉得他无论是在明镜司还是在鬼面卫,都肯定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发了话,那都是重若千金。
他说朱家没得救,就一定是没得救了。
屠夫露出一抹惋惜的表情,却看见男人拿刀的那只手缓缓抬起来。
而他手里的刀,正对着屠夫身边的婆娘。
屠夫一下子就慌了,护在自家婆娘身前勉强赔着笑脸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我家这娘们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她刚才是被那怪物吓傻了才没向您行礼,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她计较。”
男人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却轻轻一扯。
不是在笑,而是在无声叹息。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对屠夫道:
“你转过头,仔细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