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她的疯狂狰狞,阿离的神色沉静如深潭。
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是南羌人遇到犯下滔天罪孽冒犯神明,并且毫无悔过之心的邪恶罪人时才会有的。
身为南羌王之子,又是经过大祭司受封的巫者,处决罪人是他的使命。
就像当初他不远万里,从西域诸国一路追踪到大齐帝都,就是为了诛杀那个偷学南羌医毒之术,又屠了他满村同胞的所谓神医,如今他也必须亲手杀死乌朵灵。
因为乌朵灵和她背后那些黑蛊师的存在,是玷污了源自南羌的神圣巫术。
杀了她,让死在她手里的冤魂得以解脱,才能为南羌巫者正名。
“去,撕碎他!”
乌朵灵用诡秘的语言嘶吼着,只见她的身体忽然扭曲成一个诡异姿势,无数飞蛾蝴蝶从她体内飞出,看着像是破茧成蝶的画面,只是比人们印象中的美丽场景要阴暗恶心得多。
这些会飞的蛾子和蝴蝶都是血红色,好似由人的血肉幻化出来的邪祟,它们扑腾着丑陋的翅膀,昏天暗地般朝阿离扑去。
如此强大的攻势,却被蛊王嘴里喷出的烈火挡住。
阿离低沉的声音从蝶群后缓缓传来:
“乌朵灵,第一次见你时,你用的通灵蝶蛊让我很感叹你的天赋。以你的天资和造诣,若是不走邪路,将来慢慢修炼,未必不能成为百年间最强的巫者。
可惜,你堕落了。”
她此时放出的蝶蛊,已不再是之前纯净中隐隐具有神性的灵蛊,而是阴邪至极的血蝶。
血蝶这种东西在西域堪称天下邪物之最,所有炼制过血蝶蛊的人都会遭到神明厌弃,最后的下场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就是被自己豢养的蝶蛊反噬。
被反噬的人会被血蝶活生生吸干浑身血肉,最后只剩下一具枯骨,那种痛苦要胜过所有酷刑。
阿离是真的替她感到惋惜。
如果她没有被灭国的仇恨蒙蔽双眼——
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乌朵灵没有反驳阿离,因为此时的她已说不出人话。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所有血蝶为之一震,翅膀上的红色越发鲜艳刺眼,力量大涨。
蛊王喷出的毒火,竟然也拦不住它们了。
阿离闭上眼,嘴里不停念着南羌古咒,蛊王的身形也瞬间暴涨,身上的纹路放出金光,乍一看就好像刻上了佛性的梵语。
金光刺破了血雾。
雾气散开,蛊惑众人神智的幻觉消失。
但当众人看清院子里疯狂飞舞的骇人蝶群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魏思音眉头紧蹙,死盯着那些蝴蝶。
护在她身边的金今沉声道:
“公主,这蝴蝶诡异得很,您别看,小心中招。”
魏思音却低声问他,“你可看见蝶翼上的人脸了?”
金今露出惊骇的表情,“属下只看到一片血红,除此之外什么图案花纹都没有。”
魏思音沉下眼眸,死抿着唇。
别人都没看见,但她看见了。
每一只蝶翼上都有一张不停挣扎扭动的扁平人脸,和被阿离封印在纸上的肉身莲有异曲同工之处,它们也像是被手艺精巧的画师勾勒在蝶翼上的。
但她偏偏有一种感觉,这些人脸都是活的。
如此阴邪诡异之物,让哪怕是见多识广自认心如磐石的她,都十分不寒而栗。
这时,她身后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
“这种血蝶蛊,哪怕在图珈黑蛊术中都是禁忌,有胆子炼制这种禁蛊的,都是疯子里的疯子。”
魏思音回过头,看到是顾澜在对她说话。
她皱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顾澜笑了笑,他云淡风轻的神色让她觉得他身上还藏着海一样深的秘密,而她已经探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也是,一个在富贵乡中长大的世家公子,就算再如何心性过人城府深沉,也不可能像他一样在出卖了全家人沦为阶下囚后,被她当成货品去和想要他命的人交易,还如此淡定从容。
她观察琢磨了他这么久,却摸不透他到底要什么。
顾澜没有回答,反倒给她解释起来:
“公主殿下饲养灵蛇,沾了灵性已和常人不同,对这种阴邪之物您的感知要远比常人敏锐。所以您能看到蝶翼上的人脸,那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什么幻觉。”
魏思音原本不想探究,可还是忍不住问他:
“人脸为什么会长在那些丑蝴蝶身上?”
顾澜又是一笑,神色却变得阴郁,眉眼之间流露出淡淡厌恶,“要炼成血蝶蛊,必须先炼出灵蝶。公主殿下是见过灵蝶的,就是之前我给你的香囊里放的那种蝴蝶。
在西域诸国有种说法,能炼出灵蝶的巫者,都是生来就受神明眷顾的宠儿。但若是神的宠儿自甘堕落,那连神明都拦不住。
从灵蝶到血蝶,从至纯至净沦落到至阴至邪,其实也只要一夜之间就能做到。
只要炼蛊者给灵蝶喂食活人血肉,那灵蝶就会变成血蝶。
所以这里的每一只血蝶,身上都背负着一条人命。公主看到的人脸,就是被它们吞噬的亡魂所化。
而血蝶蛊最邪恶的地方,在于把这些亡魂的怨气转化成血蝶的强大力量。”
魏思音听后惊到说不出话。
上次她感到如此愤怒,还是前世时大齐被灭国的时候。
“太邪恶了,残杀活人用来炼蛊,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在死后,居然还要被她利用——”
她冷怒的视线刺进蝶群中,攥紧了拳头,用微哑的嗓音问:
“这些破蛾子怕不怕火?”
……
另一边。
黑色的虫尸散落一地,凌寒望着空旷的院落,嘴角勾起冷笑,“别藏了,我知道你没走。”
这个白隐就是为杀他而来,今日若是他不死,那对方接下来的计划都没法进行。
所以他知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今日他和白隐之间的争斗,都要以其中一人的死去结束。
“你以为靠图珈黑蛊师给你的这些虫子,就能杀了我吗?”凌寒缓声道,“图珈人的蛊术虽然号称神鬼莫测,可你别忘了,会用巫蛊术的可不只图珈人。”
白隐的声音终于再次浮现:
“是,托你那位公主殿下的福,那位从南羌来的小王子对你很是忠心……”
凌寒听音辨位,悄无声息之间,凌厉刀风便向隐在暗处的白隐斩去。
他闪身躲过,咯咯地怪笑着,“哥哥,别这么着急啊。我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在临死前,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