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柳夫人想了很多。
明明是老爷和老太太最把柳青视为威胁,却推她出来当恶人,害得柳青恨透了她,当众指控她杀女未遂。
还有那个混在世家夫人中的女杀手,她事先也并不知情。
但她猜也能猜到,这个杀手就算不是她夫君和婆母派来的,那也是他们新找的那个靠山手下的人。
他们早就算好了,若是她不能顺利带柳青回府,那就直接在太医院要了柳青的命,至于她会不会被天家怀疑是主谋,他们根本不在乎。
若是她被扣押在皇宫回不来了,他们多半也会派杀手来灭她的口。
真是够狠的。
只可惜,他们的计划没能得逞。
柳青没死,倒是那杀手落在了大长公主的人手里,连自尽都没来得及,就被送到了明镜司。
也不知她能在明镜司的酷刑下能挺多久。
更不知道这杀手知道多少内情,会不会把柳氏供出来。
不,按照眼下这局面,即便明镜司撬不开杀手的嘴,皇家也一定容不下他们柳氏了,所谓的证据,已经不重要了。
柳夫人这一路上都在思忖,她在夫君和婆母的教唆下,在亲生女儿面前当了恶人,这到底值不值得。
走到老太太住的院子前,看到那些伺候老太太的下人对她露出的冷漠面孔时,她忽然知道了答案: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柳青虽然疯了,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对,女人嫁到了夫家,虽然为丈夫生儿育女,苦心侍奉夫君和公婆,还要辛苦地上下打理一大家子,可在夫家人眼里,媳妇儿仍然是外人。
出力的时候,就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媳妇做;
等到权衡利弊了,又想把苦果都扔给媳妇,好处自己霸占着,一点都不想分给媳妇。
可女人又都很傻,自以为精明地为夫家操持庶务,殊不知,操持来操持去,都是在持别人的家。
只有将来丈夫和婆婆都死了,自己的儿子当家做主,才能熬出头来。
像她这般被教唆着去做恶人的,更是傻得透顶。
家里的男人和她高高在上的婆母,都躲在她背后维持着他们的体面,唯有她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亲生女儿骂得狗血喷头,成为人人用异样目光看待,连亲女儿都容不下的狠心妇人。
而他们呢,出丑的时候他们把她退出去,眼见事情没办好,他们却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就好像她生来就欠他们似的。
“大夫人,请进。”
长明撩开帘子,请柳夫人进去。
柳夫人进了正房,又过了一扇屏风,便看到正襟危坐的婆母和夫君。
他们见她来了,都用冰冷中带着谴责的眼神望着她。
柳夫人心里窝火,但不敢发作,只能先朝着婆母行礼,装出恭敬的模样道,“母亲,儿媳来给您请安了。”
“请安?我现在安得了吗?”
屋子里没有下人,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朝她发作,冷笑着道,“让你去把青儿那丫头接回来,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让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咱们老柳家的阴私,把我们当笑话一样议论!”
柳夫人脸色苍白,柳尚书也斥道:
“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如此不孝,她这是要葬送全家的前程!若不是你平时纵着她,她怎会如此……”
柳夫人实在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他的话:
“出了事,老爷就知道怨妾身,可妾身又做错了什么?”
她为夫家贡献了这么多,连亲女儿的命都可以舍弃了,就为了能保全这一大家子,她难道错了吗?
他们现在怎么能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来诛她的心!
啪的一声,老太太把茶盏打在了地上,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
“好生没规矩的妇人,竟然当着我这个婆母的面,对你的夫君无礼!还敢质问我们,你做错了什么,你错的可多了!”
说着,老太太就一一细数起来,翻来翻去,无外乎就是她既然嫁到柳家来当了这正室娘子,那相夫教子就是她分内之事,家里的孩子无论是嫡庶只要有谁品行不好给家族丢脸,那就都是她没教好。
教出柳青这种长了反骨的女儿,那更是她的错了,他们没给她写休书,那就不错了。
还说若是柳氏真因为柳青出了差池,那她就是以死谢罪,都弥补不了她的过错!
柳夫人气到浑身发抖,她真想说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可看到婆母和丈夫冷怒的脸,忽而就连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不想说了。
她笑了起来,“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柳家,不如我自请下堂,这样婆母便能为老爷另择良配。新娶进门的媳妇儿,一定比我贤良淑德一万倍,能把柳氏的子孙教养得极好。”
现在的柳家还有什么,就剩一堆烂摊子。要不是舍弃不下儿子,她早就走了!
老太太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柳尚书却冷笑着道:
“我早就知道,你这妇人本性凉薄自私,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柳青那不孝女就是随了你,你就是坑害柳家的源泉!怎么,现在不是你仗着柳夫人的名头作威作福的时候了?看我们柳家遇到了坎,你就想大难当头各自飞了?
我告诉你,柳家要真出了事,你逃不掉,别想我放妻!但这柳家主母,你也不做了。我这就把秦氏扶正,让儿子们让她当嫡母,至于你,以后在柳府,我保证你能享受到下堂妇的待遇!”
柳夫人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果然,要比心狠她根本就比不过他这种信奉无毒不丈夫的男人。
他这是要用夫妻名头把她困死在柳府,将来若是柳家有难,那她要跟着一起遭殃;但若是柳家能挺过去,那她就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柳夫人,空有正室娘子的名分却要在府里受苦受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妾室姨娘踩在她头上,他还歹毒地要让她的儿子认别人当娘——
“你这是宠妾灭妻,迎娶平妻更是犯了大齐律法,你——”
“犯了大齐律法又如何?难道如今的柳府,还怕被你状告吗?”柳尚书盯着她的目光狠戾,丝毫不讲多年夫妻情分,“而且真以为,你能走出柳府的门?”
下一刻,他冷声吩咐道:
“来人,把大夫人请去冷院罚她自省,没我和老太太点头,不许她出去!”
几名身材粗壮的仆妇进来,毫不客气地按着她,把她往外拖拽。
柳夫人疯了似的尖声喊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都不得好死!”
她歇斯底里的诅咒,让老太太和柳尚书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等柳夫人的叫嚷彻底听不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一齐朝里屋走去。
靠南的墙上挂着一幅王希孟的山水画,柳尚书取下画,卷成一团随手扔在罗汉床上,然后转动一旁橱柜上的貔貅像,一道暗门开启。
柳尚书扶着母亲走进暗门,穿过长长的通道,两人来到一处摆放着桌椅床榻的暗室。
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坐在桌前,脚边捆着一名肥胖的少女。
见他们来了,男人语带笑意:
“福公让我给二位带个话,柳青即便没死也不足为虑。”
柳尚书闻言顿住片刻,然后语气谦卑地躬身道,“福公的话,柳某人当然是信得过的。但大长公主如今盯紧了柳府,柳青那不孝女落在她手里,已经和她沆瀣一气,万一……”
“柳大人放心,马上就到福公的八十大寿了,到时,我要用魏思音的血,来给福公冲喜。”
青年藏在面具下的眼,闪烁着亢奋嗜血的诡谲光芒。
那个即将被他取代的男人,不是把魏思音视作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吗?
他就要让对方在临死前亲眼看着,最珍贵的宝物是如何破碎,再也不能被拼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