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燃起后,魏思音被困在寝殿里。
她望着面前那神色陌生的女官,面露错愕,“秋姑姑……”
秋意阴沉着脸,用冰冷空洞的眼神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把刀,然后猛地朝她扑来。
魏思音连忙闪过。
她小时候因为武侠梦练过武,虽然一直都没下苦功夫,但因她根骨上佳,天资又聪颖,武功练得尚可,身法更是轻巧过人。
按理说,像秋意这样年老体衰的女官,断然不会是她的对手。
原以为很容易就能摆脱对方,可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发现秋意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而且整个人就像没有痛觉,即便是被她肘击关节,秋意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仍然不依不饶地拿刀朝她的要害处刺去。
再看到秋意那麻木的眼神,魏思音霎时明白过来,秋姑姑一定是中了蛊!
她听阿离说过,造诣深厚的黑蛊师会用一种能操纵人身的蛊,让一个大活人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只听蛊师命令行事的傀儡。
这种傀儡如同行尸走肉,极难对付,因为被操纵的人不知死活,也不知疼痛,要想尽快脱身,就只能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魏思音却不能就这么杀了秋意,这毕竟是照料着她长大,又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长辈。
她咬紧牙关,想找个机会打中对方睡穴,然后将秋意背出去。
可秋意的动作越来越快,攻势也愈发凶悍。
不过一晃神,大火就烧进殿内。
魏思音眸光冷厉,再这样下去,她和秋姑姑都要烧死在这里!
之前在顾府,她是在危机关头拼命催动阿离给她的本命蛊,借着那灵物能驾驭五行的能力,才找到了一条活路。
但催动本命蛊需要极强的专注力,根本不能分神,现在她面前还有一个被黑蛊师操纵想要她命的秋姑姑,她无法全神贯注控蛊,只能想别的办法。
靠不了本命蛊,那就靠自己!
魏思音当机立断,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秋意举刀来刺她咽喉,然后用力抓住秋意的手腕让对方落不了刀,并趁着这个双方僵持的瞬间放出灵蛇。
灵蛇虽不能直接解蛊,但它的蛇液只要能让秋意清醒那么一瞬间就好!
秋意被灵蛇咬中后,眸光涣散开来,魏思音就趁着这机会,伸出一只手迅速朝秋意的睡穴拍去!
她一击得中,用足了力道,可秋意却并没有就此昏睡过去,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在魏思音要冲出去时,秋意再次陷入操纵,飞身挡住魏思音的去路。
魏思音迫于无奈,只能再次出手,秋意在接招时,看她的眼神恍恍惚惚,下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狠诀。
“秋姑姑,你醒醒!你不能继续让蛊师操纵你,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魏思音看着秋意不断闪烁的双眸,厉声呼唤着对方的神智。
秋意露出痛苦的神色,握刀的手开始发颤,魏思音瞅准机会打落了匕首。
咣当一声,刀落在地上。
“走!”
眼看大火就要烧到身上,魏思音一手拖拽着秋意,拉着她往外跑。
危急时刻,魏思音眼里只有殷红的火海,并未瞧见本来已经双眸清明的秋姑姑眼里闪过一道鬼魅般的红光。
时不时有被烈焰烧断的房梁落下,魏思音带着秋意左躲右闪,却没瞧见身后的秋意嘴角勾起一抹僵硬又充满恶意的笑,从鬓发上取下一根铜簪,举起尖锐的簪尖,就要狠狠扎入魏思音的脖子。
就在簪尖要划破魏思音最脆弱的那处肌肤时,一把刀鞘横着抛来,无比精准有力地击落了秋意手中的簪子。
簪子落地时那清脆的声音,让魏思音回过神。
她转过头,看见神色冷凝暴戾的男人朝她奔来。
他以内力护体义无反顾地穿过火海,犹如脚踏烈焰,能分开业火的战神,让她略微晃了神。
“公主,臣救驾来迟!”
凌寒一掌硬生生劈晕了秋意,然后把他担心了一路的小公主死死搂入怀中。
她染了一身烟味,他也不嫌弃,低下头在她身上嗅了又嗅,就像一条无比忠心的狼狗,在嗅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主人。
魏思音抬手安抚般摸了一下他的脸,压住想哭的冲动,沉声道:
“有人放火,还有人趁机对秋姑姑下蛊。”
“我知道是谁。”
凌寒的声音阴冷得可怕。
他这一生在黑暗中受尽折磨,寻常的磨难早已激不起他内心的波动,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愤怒。
能让他动真怒的每一件事,都和他的公主殿下有关。
她是他晦暗生命中的唯一光亮,是他的救赎,他活着的意义。
可总有不长眼的人,要把她从他手中夺走。
敢对她下手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但还有那么一位。
凌寒低头望着她时,眸光却褪去了森寒杀意,反而温柔到让她即便伸出火海之中也能瞬间安心。
他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臣这就带公主殿下出去。”
“小心,黑蛊师可能还躲在暗处,万一她趁你不备再次玩阴的……”
魏思音忧心忡忡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凌寒的唇堵上了嘴。
虽然他的公主殿下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让他神魂颠倒的魔力,可眼下这场合,说是火烧屁股也不为过,凌督公也清楚这不是他耍流氓的时候。
所以他只是浅尝即止地吻了一口,随即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神色笃定:
“剩下的都交给我,公主只需在臣怀里,安心歇息。”
……
阿离不顾宫人阻拦冲进他关着乌朵灵的房子,果然发现她不见了。
他沉下眼眸,嘴里念念有词。
为了防止乌朵灵逃脱,他不仅不断给她喂能让她昏迷不醒的巫药,还在她身上下了咒。
这种咒能让他感知到她所在何地,一旦发作就能让她痛不欲生,就是以防她侥幸逃脱后在宫里使蛊害人。
舒云宫最高处的亭台上,赤脚站立的少女身上浮现出赤金色的咒文。她痛苦到面目扭曲,却强行咽下溢到嘴边的惨叫。
那些咒文像枷锁一般遍布她全身,让她再难以分出心神控制秋意身上的蛊虫。
她仰着脖子徒劳地张开手臂,根本无法缓解疼痛,长过腰身的如瀑黑发随着她的身体颤动不已。
“该死的南羌巫师,早晚有一日,我要你剥下你的皮,用你的血肉去喂我的虫子!”
言语里充满极致的怨毒恨意,她赤红着双眸,忍痛哼出诡谲的小调,召唤着这方圆百里的毒虫。
这里虽是皇宫,可暗处仍然藏着不少毒虫,它们循着虫语迅速爬来,然后诡异的无火自焚,身上燃起阵阵黑烟。
那黑烟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从各个毒虫身上升起,往她身上钻去,帮她破开金色的咒枷。
不远处,阿离循着她的方位而来,同时嘴里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加大力量与她对抗。
两种巫术的对决如火如荼,少女眼里的猩红越来越深。
她此时的模样已经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诡异的人形虫兽,满眼都是蛇蝎一般的毒意。
可她落在阿离手里,毕竟被喂了这么多日削弱她力量的巫药,此时就算拼尽全力也比不过早有准备的阿离,身上的黑烟眼看着就要散去,一道黑色身影陡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脖子扭成常人做不到的弧度,回过头望着那用鬼面遮脸的男人。
然后,她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甚至还掺杂了几分少女见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明晃晃的痴迷和爱慕。
“你来了,快救我,带我走!”
男人无动于衷,面具下他的眼眸冷得像冰。
“你在等什么,我都是为了你才会去帮贺凕那个白痴,最后落到那可恶的南羌小子手里受了这么多折磨……”
乌朵灵急躁地抱怨,青年却冷漠道:
“你若是一直听福公的话,就不会有今日,这是他给你的惩罚。”
闻言,乌朵灵本就惨白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
她厉声道:
“可我已经弥补了!我按照他说的,冒着生命危险给那个女官下蛊,然后放火把大齐的嫡长公主困在寝殿里,这才会被南羌人的巫咒反噬,我……”
“你弥补不了你犯下的过错。”
男人的语调毫无起伏,仿佛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
“那一夜你跟着贺凕去顾府,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福公,你只是想杀了南羌王子和凌寒报私仇,但你失手了。之后你落在南羌王子手里,被他取走了你随身携带的各种珍稀蛊虫,假以时日,他就能炼成蛊王,到时候凌寒就不会再受体内反噬。
一个不受限制全盛时日的凌寒,会给福公和我造成多大的威胁,你可明白?”
乌朵灵痛得撕心裂肺,脑袋嗡嗡作响,用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嘶吼着道:
“你带我走,我还能炼制出更厉害的蛊!我早晚能帮你们杀了凌寒和魏思音!”
男人冷漠地笑了一下,对她所遭遇的痛苦毫无怜惜之情。
他又等了一会儿,任凭少女痛到满地打滚,在能听见阿离带着鬼面卫冲上亭台的声音时,才朝她伸出手。
“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让我和福公失望。”
……
舒云宫的大火被彻底扑灭时,夜幕已经降临。
魏思音看着自己被烧成断垣残壁的寝殿,神色冷硬。
凌寒在她身旁站着,与她一同望着面目全非,堪称是废墟的舒云宫。
他忽而就感到心痛。
这里有他和魏思音十多年的朝夕相伴,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虽然那些值得他永远铭记的记忆并不会因此受损,但他就是忍受不了,属于他和公主殿下的地方,被外人烧毁侵扰。
“公主,以后臣会为您重建您的宫殿。不,要建一座更奢华,更好的舒云宫。”
听着他坚决有力的话语,魏思音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仍旧明艳,并未因今日发生的各种意外,还有这场大火而染上任何阴霾。
她踮起脚尖,凑到凌寒耳边,声音很低,很沉静平稳,不带任何强烈的情绪,却让他心里产生莫名悸动:
“无需重建,也不用再新建什么舒云宫。凌寒,你信不信,早晚有一日,整座皇宫都是我的。”
什么舒云宫,被烧了又如何,她岂是会被一座宫室困住的人?
宫里头那些女人,无论是生在皇家的公主郡主,还是外姓的妃嫔,平日里争得头破血流,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宫主位。
可她觉得,身为女人不妨把眼界和格局都打开。
与其当什么后宫之主,还不如直接让自己坐上那把龙椅,成为天下之主来得痛快。
等父皇千秋之后,她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