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出门到回府,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可柳青回来时,面容都憔悴了许多。
下马车前,魏思音亲自从秋姑姑手里接过帕子,为柳青擦干净脸上的血迹,还很温柔地说,“待会儿进了府,可别吓到了你家人。”
柳尚书并不在府上,是柳夫人出来接见的她们。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本来是一件喜事,可把魏思音这个瘟神也给招来了,那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大长公主殿下,不知您登府有何贵干?”
魏思音看到柳夫人脸上僵硬的笑容,觉得很有意思。
这位柳夫人向来长袖善舞,见了皇室权贵都能谈笑风生,早如今在她面前却连笑一下都勉强,还真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啊。
她转过头望着柳青,微笑道,“柳小姐,你邀我做客时是怎么说的,对你母亲再说一遍吧。”
柳青不敢抬头看柳夫人,双手绞着裙摆咬牙不吭声。
柳夫人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猜到准没好事,于是硬着头皮对魏思音道:
“大长公主,可是青儿做错了什么,冒犯了您?”
“柳小姐最懂规矩礼数,怎么可能冒犯我?恰恰相反,她请我来柳府,是为了帮我,我不仅不生她的气,还很感激她。”
魏思音笑着说完,就看见柳夫人眼里的不安更重。
“青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话,娘亲怎知道要如何招待大长公主?”柳夫人不停地给柳青使眼色,可柳青就是不肯看她。
魏思音见状,也不再和柳夫人打哑谜,沉声对柳青道:
“带路。”
柳青本来是百般不情愿,但想到魏思音在路上对她的威胁,她很清楚若是她忽然反悔,不论柳氏之后会如何,魏思音一定能先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再开口袒露刘允玫就藏在柳府时,已经等于背叛了家族。
像她这样的世家子女,从出生以来获得的一切都是家族给的,背叛家族的下场会是什么,顾沅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的父亲虽然疼爱她,但在家族面临危机时,他仍然选择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了出去,若是让他知道她的背叛,就算魏思音不对她动手,他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所以,如今摆在她眼前的真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听魏思音的话,祈祷对方在得到想要的之后,能兑现护她周全的承诺。
柳青下了决心,迈开脚步。
柳夫人见女儿沉默无言地在前面带路,一开始还纳闷她这是要带魏思音去哪里。
渐渐的,柳夫人意识到柳青走的方向竟是通往密室,瞬间慌乱起来。
她见魏思音紧跟着柳青没留意自己,想要偷偷溜走,让下人走别的密道提前把刘允玫转移走。
可她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跑,就有一把冷刀横在她面前。
男人持刀的手修长有力,看她的眼神冷若冰霜。
“公主殿下说过,请柳夫人一道同行,夫人要去哪里?”
柳夫人身子一僵,朝后退了半步,身后又传来魏思音笑意盈盈的声音,“夫人不必惊慌,我只是想让柳小姐带我在柳府转一转,毕竟你们府内的园林独具江南风味,在帝都很是少见,我也很喜欢。”
我信你个鬼!
只是来看风景的,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手下的侍卫都敢对她这个尚书夫人亮刀子?
柳夫人本来是想呵斥那名侍卫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对她这个诰命夫人,料想魏思音就算再嚣张,也不会为了一个侍卫就对她不客气。
可那侍卫的眼神实在太冰冷可怕,看她时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被他盯着,心底无来由地涌上惧意,“公主,您这侍卫看臣妇的眼神,好像时要杀了臣妇似的。”
魏思音看向冷着一张脸的冷悬,露出困惑的表情,“有吗?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天生的死鱼眼,柳夫人千万别误会了。”
说完之后,她丝毫也不训斥冷悬,反倒还朝冷悬挑了一下眉,好像是抛了个模棱两可的媚眼。
这大胆嚣张的举动,让柳夫人瞠目结舌。
冷悬压下眉眼,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满。
他家公主殿下怎么如此不知检点,竟然对着别的男人乱抛媚眼。
虽然这个别的男人是他装的,但他还是越想越不满,觉得昨夜他在床上还是对她太手下留情了,以至于她今早起来虽然嘴里嘀咕着他玩得太狠,在外面却仍然浪的飞起,显然是精力充足,欠收拾。
今夜,他对她可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这都是她自找的。
柳府很大,又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而成,与帝都权贵所习惯的四通八达的宽敞宅邸并不相同,这里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小路,假山和溪水无处不见,柳青在前面左拐右拐,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才,才带着魏思音在一处跨院门前停下脚步。
她侧过头,避开柳夫人谴责愤怒的视线,低声道:
“就是在这里。”
魏思音打了个手势,随行的鬼面卫抬脚踹开院门。
院子里有很多丫鬟仆妇,见到佩刀的男人冲进来惊慌躲闪。
柳夫人见状沉声道:
“大长公主,这院子只是给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您这是要做什么?”
魏思音就当没听见,抬脚就要迈进院门,柳夫人上前一步想扯住她的袖子,却又被冷悬的刀横在身前,硬生生地止住动作。
冷悬的眼神比他的刀还冷,斜睨着她,“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柳夫人险些被他冰冷嚣张的言语气死。
轮不到她来置喙?
这里可是柳府,是她家!
就算魏思音是监国大长公主,也没理由连个解释都不给她,就这么带着一群人冲进来吧?!
更轮不到一个小小侍卫,都如此无礼地对她这个柳府主母说话!
“公主,臣妇好歹也是三品诰命,柳氏又一直是清贵传家,您不该容一个佩刀侍卫在柳府放肆!今日的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所有的世家勋贵心寒?”
听着柳夫人义愤填膺的言语,魏思音冷冷勾起嘴角。
她连头也没回,不甚在意道:
“本公主不堵夫人的嘴,今日的事你想说出去,那就说。”
柳夫人愣住,这人莫非是疯了,真不怕魏氏皇族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犯了众怒让所有世家倒戈向顾氏?
可魏思音越是这般百无禁忌的态度,她反倒心里更没底气。
她犹豫着望向柳青,希望能从女儿的眼里得到提示,却见女儿忽而走到魏思音身旁,柔声道:
“大长公主,这院子的东厢房里藏着地下密室,我带您过去。”
闻言,柳夫人瞪大了眼睛。
她的女儿,不过是出了趟门的功夫,竟然就倒向了魏思音!
魏思音跟在柳青身后,朝东厢房走去。
柳青伸手推开房门,里边杂乱无章地摆放着许多女子的衣物,可见住在这儿的丫鬟不是什么爱干净的,她却对这些视若无睹,径自走到衣柜前,右手在墙壁上轻轻敲打了几处,只见那衣柜里豁然生出暗门。
“好精巧的机关,柳府建造时果然是请了高人。”魏思音啧啧称奇,那语气与其说是赞叹,不如说是嘲讽。
柳夫人则是脸色苍白。
完了,全完了。
身为朝廷命官的家属亲眷,却私藏涉嫌谋反的罪臣之女——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她身子颤了颤,两名鬼面卫一左一右地逼近她,那架势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人犯来看守。
柳青伸手推开暗门,然后回过头对魏思音道:
“刘允玫就在里边……”
她话音未落,寒光一闪。
其他人都愣住时,冷悬却沉下眼眸动作极快,他原本还在柳夫人身后,却在一瞬间将轻功身法运用到极致,闪身到魏思音旁边,将她搂入怀里。
魏思音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瞥见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有暗箭射进地上。
而站在最前边的柳青,她的眼珠瞪得溜圆,清丽的脸上是迷茫的神情。
然后,她嘴角溢出鲜血,身子朝前倒去。
魏思音这才看清,她后背上扎了好几根淬了毒的箭。
柳夫人尖叫出声,嘴里一迭声地嚎着,“青儿,青儿!”
她嚎得是痛彻心扉,却因为害怕那门里还有暗器射出,竟不敢上前碰一碰亲生女儿的身体。
在这个女人心里,终究是保全自己的权衡,胜过了母爱。
冷悬的眸光阴冷至极,眼底充斥着暴怒的杀意。
若不是他乔装后跟在魏思音身旁,现在,倒下的人或许不只是柳青。
贺凕已经死在了他刀下。
所有妄图伤害公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他将魏思音推到身后,让鬼面卫和他带来的手下护好她,然后,他从衣袖里取出火折子,点燃后照亮了暗室内。
暗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几架机关弩立在那里,都被他的刀风斩断。
“刘允玫不在里面,她被提前转移了。”
他沉声道:
“这里布置着伤人的机关,显然,是个陷阱。”
此时,魏思音怎会不明白:
有人料到了她会撬开柳青的嘴找到这个地方,所以故意设局,想在她们开门的瞬间,要了她们的命。
就连柳青也应该并不知情,不然就凭对方的惜命程度,断然不会毫无防备地站在最前头当活靶子。
好算计。
魏思音冷着美眸,命人抬起柳青。
柳青从未习武,只是个身体柔弱的闺阁千金,背后中了那几箭,按理说绝对活不了。
鬼面卫把她抬起来时,也用手试了她的鼻息,确定没气了。
柳夫人歇斯底里地朝魏思音吼道: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青儿!”
魏思音沉默不语,冷悬却面无表情对这状若疯癫的妇人道:
“这间密室是你们柳府建的,这些能伤人的机关也都是你们放进去的。你们布置这些的时候,是想拿它们来害谁?如今错把自己家的人害死了,开始埋怨外人,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冷悬冰刃一样凌厉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柳夫人的心。
她张着嘴想要反驳,最后却颓然地低下头。
若是她们没有偷偷搞这些在府邸藏人的伎俩,不插手去管太师府的事,她女儿就不会死了。
可她仍然觉得,她女儿的死都是魏思音的错。
是魏思音非要来揭穿她们的秘密,也是魏思音逼着她的青儿在前边带路,这不怪魏思音怪谁?
为什么站在最前边的不是魏思音这个贱人?
为何死的不是她?!
魏思音将柳夫人眼里的仇恨尽收眼底,眸光又幽深了些许。
发生在柳府的事,就是为她设下的圈套。
但要说,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是真想杀了她,那也不像。
那人有能力设这样的局,必定不是什么蠢货,对方肯定料到她不会掉以轻心,亲自去开那扇门。
所以今日发生的事,更像是对她的一个警告。
有人想告诉她,别以为她可以永远掌控全部事态,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也只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而她最厌恶的,就是被别人操控。
她一身冷气,缓缓走出厢房,抬头望着天。
忽而,盘绕在她手腕上的灵蛇轻轻动了一下。
魏思音养了这条蛇一些时日,正如阿离所说,它不是普通的蛇,而是开了窍的灵物,而她作为和它结下血契的主人,有时候甚至与它心有灵犀。
此时,她在冥冥之中仿佛感觉到了它的提示。